揭開醫藥回扣層層黑幕

醫藥購銷藏匿著吸血“藥蟲”

2005年3月，四川省達州市檢察院反貪局在開江縣查處了縣衛生局局長劉登友(原縣醫院院長)收受回扣8萬元，現任醫院院長羅俊生收受回扣7萬余元等5件藥品回扣案件。幾件并不大的案件引起了省市領導的關注，要求檢察機關通過辦案“揭開醫藥購銷中腐敗問題的蓋子”。

5月至11月下旬，全省檢察機關共查處涉案人員129名，其中，6名縣處級干部，36名科級院長、副院長和設備處、科長紛紛折戟沉沙，涉案金額1000萬余元……自貢市第一人民醫院特大受賄窩案是此次行動中查出的最大的一起醫療腐敗案，四川省檢察院的大要案簡報記載：該案涉案16人，涉案金額超過500萬元，犯罪嫌疑人包括原院長鄧龍琪，原副院長張開誠、呂平海、戴光偉，原藥劑科科長黃太富，原總務處處長劉波以及功能檢查科等有關負責人。

四川省檢察機關對這次長達半年之久的專項行動所涉案件的規律及案件的情況作了如下分析：醫療腐敗案件大幅攀升，案犯作案時間長，金額大，連續作案多。

以資陽市雁匯區為例，該區檢察院2005年查辦醫療腐敗案件大要案6件9人，立案件數、人數分別系前3年同類案件的200％、300％，在查辦的案件中，50％以上的涉案人員任領導職務，其中包括衛生局長，副局長、醫院院長、副院長等。查辦的案件中，涉案人員有的作案時間長達8年，有的作案近百次，有的涉案金額達200多萬元。邱軍不過是資陽市衛生局疾病控制中心副主任科員，檢察機關卻從其家中查獲存單104張，總額達235萬元。邱軍對其中的196萬元巨額財產不能說明合法來源。

群體化，串案窩案突出是這次專項行動查處案件的另一大特點。有的醫院院長和藥械科長、采購員合伙作案，有的領導班子成員相互勾結作案；有的內外勾結、共同得利，突破一案往往能帶出一大串。在開江縣醫院的醫藥回扣案件中。因“醫藥代表”多年來一直在開江、達州、成都等地活動，開江的案件一破，案件便“串”到了達州、成都等地……

“醫藥代表”同醫院日漸密切

達州市中心醫院院長兼黨委書記、四川省第十屆人大代表李祖倫曾在當地媒體上借用唐代名醫孫思邈的話對自己及醫院的醫德標準作了極為精要的論述：

凡大醫治病，當安神定志，無欲無求……若有疾厄來求者，不得問其貴賤貧富，普同一等，皆若至親之想；亦不得瞻前顧后，自慮兇吉，護身惜命，匆避險惡，晝夜寒暑，饑餓疲勞，一心赴救……

就是曾按著這一醫德準則治理醫院，并獲得普遍好評的李祖倫，2005年12月27日，卻作為被告押上法庭。

前些年，到達州市中心醫院看病的病人大多都是奔這里的技術、醫德和輝煌而去。漸漸地，這些來自不同階層、不同職業、不同經濟條件的病人們有了相同的感受；中心醫院的醫生使用儀器看病的頻率太高，藥價太貴，所開的抗生素藥太多。同樣是照CT，中心醫院每照一個部位總要比其他醫院貴30元以上，同樣是治傷風感冒的常用藥，中心醫院的價格總要比其他醫院高出幾元。特別是那些所謂的招標的“新特藥”更貴得出奇，往往是出廠價十幾二十元，中心醫院的售價卻要數倍甚至十多倍。這樣的藥價對那些采自農村，以賣谷子、牲畜治病的病人來說，無疑是一個無法接受的“天價”。

2005年初，萬源市官渡鄉農民張某因患直腸癌到達州市中心醫院治病時賣掉了家中的豬，并四處借貸才湊足了一萬元錢，但住院不到一個月醫院便又催他交費。已“彈盡糧絕”的張某再也無法支付藥費，只好回到家中等待死神的召喚……不但張某這樣的農村病人，對中心醫院的很多費用，工薪階層也望而生畏。連該院的職工買藥幾乎都會去外面的藥房而不在本院。

2005年5月初，達州市紀委、物價、工商等部門在電臺通過電話提問方式現場了解行風，人們紛紛針對中心醫院的藥價、醫德等問題提出了尖銳批評。6月，院長李祖倫同該院的藥械科長等人被逮捕。12月27日，達州市中級法院開庭審理此案，達州市檢察院指控李祖倫在1997年至2005年春節期間，收受11人25筆賄賂計124萬元，其中23筆總額122萬元出自“醫藥代表”和醫療儀器推銷者之手。

2000年9月，成都某公司羅某通過李祖倫向達州市中心醫院銷售一套美國HP4500型彩色超聲成像系統，三個月后，羅某以丈夫廖某的名義在成都辦理了一張10萬元的儲蓄卡送給李“了結”了這一次交易。而四川省某藥業公司、成都某貿易公司、重慶某醫藥公司的“醫藥代表”們同李祖倫的交易則是長期和多次的，2000年至2004年的5年間，每逢年底，這幾家的“醫藥代表”都會不約而同地出現在達州市。李祖倫“笑納”著代表們塞給他的“交易款”，意味著達州市中心醫院治病的病人們將會承受更大的藥價虛高之痛。

李祖倫說：“1997年至2000年前，我還十分注重醫德和職業道德，堅決拒絕“醫藥代表”，堅持合理合法的藥品價格，讓老百姓看得起病，住得起院。但我發現，我拒絕‘醫藥代表，其他醫院卻并不拒絕，我把藥價壓低，其他醫院卻并不壓價。于是，我認為，自己這種拒絕和壓價在目前這種以藥養醫的體制下顯然是自己跟自己過不去，對醫院的發展也極其不利。2000年之后，隨著‘醫藥代表’同我關系日漸密切，我想，這是商品社會，就賣他們一個人情吧……”

資陽市第一醫院藥械科長王建國在退休前也想用自己的權力、醫德去換取一些“實惠”，7年時間里，他以職權95次在一個姓李的“醫藥代表”處“買”來16萬余元。“買”得了金錢，卻“賣”掉了自由，10年的刑期成了他兜售權力和出售醫德的代價。

“雙重壟斷”下的回扣“潛規則”

應該說，醫療系統腐敗產生與這一系統的壟斷地位不無關系。一方面，醫院對于藥品企業來說是買方市場，另一方面，醫院對于病人來說又是賣方市場，醫生擁有處方權，用什么藥、用多少都由醫生說了算。這樣，醫療機構就擁有了“雙重壟斷”，這種壟斷必然導致醫生在藥品銷售過程中出現腐敗現象，買賣雙方地位上的不平等，也演繹出醫療機構中吃回扣的“潛規則”。

由于在購買藥品、藥械過程中受賄，少數醫生受藥品回扣利益的驅動，不是對癥下藥而是以多開藥，開高價藥為己任。

據悉，開江縣醫院1993年就存在藥品回扣現象，那時候叫“優扣”，即醫藥公司將收入的一部分返還醫院。當年，全院共進中西藥255萬元，發票開的“優扣”，計2．71萬元，占1．2％。到1996年，“優扣”所占比例達到312，最高達到35％。1998年，活躍在市場上的藥販子開始進入醫院，直接與醫生搭上線，他們向醫生許諾多開推銷藥品將多得回扣，即“開單提成”。然后，藥販子每個月按時到藥房去統計醫生所開的回扣藥，直接將回扣返還給醫生。除此之外，得回扣的還有院領導、藥房人員、會計，甚至包括庫房保管員。

總之，回扣藥進醫院必須打通“院長、分管藥品的副院長和藥劑科科長”三個環節，每一個環節均用金錢打點。比如，藥販子若想從藥房領取醫藥收入，必須經過院長簽字，他首先得給院長“入院費”。

陜西省咸陽一名藥商在該院投放了一臺CT，他自行定價、收費，并返還20％的回扣給醫院。醫生每開一張CT單即得回扣40元，全院每月CT回扣大概在1．2萬元左右，全年回扣14萬多元，CT投放5年來，發放CT回扣總額達70萬元。

開單醫生中，“三合一”者得回扣最多，他們平時既當科主任，又當一線的開單醫生，還當藥販子，每人得回扣至少在20萬元以上。回扣使一些醫生所開處方90％是回扣藥。明明是二三十元可以治好的病，他們偏要開出三四百元的處方單。凡常見病用藥均有回扣藥，而且還在不斷地增加新品種，幾年下來不少于100種。

藥廠的人說，如此加價，他們也是不得已而為之。每一種藥的定價，他們都必須留出非常大的空間用來打點醫院里的“各路神仙”。不然，醫院就會拒絕買你的藥，醫生就會拒絕開你的藥。更有甚者，有的醫院拒絕進降價藥，這里自有“貓膩”。據一位藥廠廠長透露，藥品從出廠到患者手中，藥廠、藥品推銷員、醫院三者的獲利比例分別占到虛高價部分的25％，20％—30％、50％－60％。如果進了降價藥，醫院的回扣也因此打了折扣。

體制積弊：醫生成為牟利工具

我國是一個醫療衛生資源短缺的人口大國。據統計，目前我國衛生資源只占世界總量的2％，卻要為占世界20％的人口提供醫療服務。為了解決衛生資源與人口嚴重不對稱的矛盾，國家把醫院分成贏利性和非贏利性兩種，以“平民醫院”為宗旨的非贏利性醫療機構本應由國家全部投資，可現在投入卻嚴重不足。目前的國家投入，只限于購買醫療器械、醫師培訓、基礎設施建設等，而醫護人員的工資則需要醫院自己解決。

目前，全國醫院的一個基本現狀是利潤的60%來自藥品。在這種體制積弊下，醫院、醫生管理高度行政化，醫生實際上是依附于醫院和行政權力的，不僅如此，醫生職稱的管理、專家資格的評聘等，全都依附于這個醫院。由此，醫生“被迫”成為醫院牟取暴利的工具。

在四川檢察機關查處的醫藥腐敗案中，每個涉案人員都不同程度為醫院“賺”了一把。開江縣醫院醫藥腐敗案偵破后，通過對有關賬目核算后發現：藥品收入占醫院總收入的60％以上。2000年至2005年，在開江縣醫院的收入中，藥品回扣就占了200多萬元。

在成都郫縣檢察院偵辦的案件中，典沙是醫生開得最多的一種“回扣藥”，此藥每支的出廠價13元，中標價每支33元，每支的利潤高達20元，醫院在此基礎上再加價10元才是零售價，除去其中醫生的回扣等開支，落到醫院賬上的也是一個相當可觀的數目。

為了這些不菲的“數目”，在四川省檢察機關所查的藥品腐敗案中，幾乎所有的醫院都直接或間接地給科室下達了“任務”，以種種措施鼓勵醫生多開藥，將醫生的獎金和其“業務量”掛鉤。這種“掛鉤”促使醫生開“大處方”、“大檢查”、濫用抗生藥的積極性十分高漲。自貢市一醫藥腐敗案件的案犯交代說：一般醫生每月都有幾百上千元的“處方費”，從這些“處方”中，醫院獲得的是更大的大頭。

醫院、醫生在高價藥品上都各有所獲，受害的唯有患者。據統計，20年來，工資上揚了10至20倍，而醫藥費用上漲的幅度卻在100倍到200倍！20年前在醫院生一個孩子收費只不過十幾塊錢，現在已達到五六千元，剖腹產竟達

好處均沾：各種利益糾纏交織

人們曾把遏制藥價虛高等醫療腐敗現象寄望于醫院的主管部門衛生局和醫院內部一把手的監督，但在目前體制下，主管醫院的衛生局實際上就是一個縣或一個市、區所有醫院的總院長，既是管理者，又是參與者，醫院的人事安排，經濟指標、基礎建設等等事宜無不在衛生局的操縱之下，使其與醫院之間的各種利益糾纏交織在一起，動了醫院的利益就等于動了衛生主管部門的利益，衛生部門因此缺乏“自我改革”的動力機制。

更有甚者，一些地方的衛生局長從來就是把管轄的醫院當作自己為所欲為的“自留地”。

利益上的“好處均沾”必定形成政治上的“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在引發四川醫療系統反貪風暴的開江縣醫院，1996年就有人舉報該院有醫藥腐敗問題，某執紀單位曾成立調查組聲勢浩大地進駐該院進行了清查，查出了時任院長的劉登友的很多問題，但劉通過關系“擺平”了此事，有關方面下令不準再查此事，還得出“縣醫院領導經濟上無問題，業務上干得不錯”的結論。后來，“干得不錯”的劉登友榮升為縣衛生局局長。劉的繼任者羅俊生任院長后，在藥品回扣方面更加膽大妄為，劉登友也常在縣醫院干些自己想干的事，這更引起了群眾不滿，舉報不斷寄到縣、市、省和中央有關部門。但那些舉報信“旅行”一圈轉到衛生局后，都被劉登友“包涵”了，直到2005年3月，劉登友、羅俊生等5人才進入了檢察機關的偵查視線……

從所查案件看，一些醫院的內部管理更是缺乏監督制約。達州市中心醫院院長李祖倫長期以“家長式”的方式對本院進行管理，大事小事都個人說了算，在干了不少見不得人的事后，對院內的監督管理也就不敢認真動硬，導致醫院的一些干部、職工不斷“落水”。

查處醫藥腐敗能否進行下去……

我國早就有執業醫師法，其中明確規定，利用職務之便，索取、非法收受患者財務或者牟取其他不正當利益的，給予警告或責令暫停6個月以上一年以下的執業活動，情節嚴重的吊銷其執業證書；構成犯罪的依法追究刑事責任。四川省衛生廳下發的《四川省醫療機構工作人員收受回扣、紅包責任追究辦法》也對醫生吃回扣等問題作了明確，嚴厲的規定。

但開江縣醫院吃回扣的醫生們似乎并不懼怕那些能約束他們的法律和規定，據《鳳凰周刊》報道，2005年4月底，開江縣紀委和達州市檢察院曾在該醫院召開了一次中層干部會議，督促醫生上交回扣，但醫生拒交并抱成團。有人說：“回扣藥是領導進的，我們是合理用藥，既然院長敢進，我們就敢開，檢察院總不能把全院的醫生都拷起來。會后，一些中層干部還在全院進行“劉登友、羅俊生是好院長”的集體簽字活動，5月12日，三名中層干部將簽名的請愿書交到了達州市檢察院反貪局，要求放出兩任院長。

對于開江縣醫院醫生們的行為，四川省紀委駐省衛生廳紀檢組長馬某說：對于吃回扣的醫生，我們可以吊銷他的行醫執照，這就是我們最大的權限。但眼下，開江縣是一個貧困縣，收受紅包回扣的醫生可能醫術較高，如果省衛生廳將這些醫生的行醫執照全部吊銷，整個醫院就垮掉了，那么，直接受害者還是病人。

馬某認為，吊銷醫生執照這種處理方式對整治醫藥回扣風氣付出的代價太沉重。“對成都大醫院吃回扣的醫生，我們處理毫不留情，哪怕你技術再高。”但是，開江縣醫院的外科醫生在當地被奉若上賓，不能輕易吊銷其行醫執照。即使是罰款，也只能由醫院內部進行，這屬于“內部管理”。

投鼠忌器的情況在四川不少地方都不同程度地存在著，最普遍的是審判階段的過于寬大。郫縣醫院查處7名醫生涉嫌藥品腐敗，但只對一人判了緩刑，其余6人只作了有罪判決而免于刑事處分。在涉案的120多人中判緩刑、判有罪而不定刑的情況較普遍，根據本地的情況，法官們在量刑時也往往“手下留情”，他們擔心，都判了實刑，縣里的醫院非垮掉不可!而群眾則質疑：對這些吃回扣的“藥蟲”如此寬容，藥品回扣歪風還剎得住嗎?

編輯：盧勁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