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變的誓言

像一只蝴蝶，周是天和那輛迎面而來的出租車親密接觸之后，在空中畫了一個優美的拋物線。

羅子微尖叫著——如果不是周是天奮力一撲，這個過程的體驗者將是她。可現在，她僅僅是個旁觀者，旁觀一個生命從升華到墜落的整個過程。

他們剛剛從民政局出來。歷經三十年愛恨糾葛，他們的婚姻終于畫上了句號。

周是天躺在醫院里，羅子微望著渾身插滿管子的周是天驚魂未定。搶救結束后，醫生告訴她，周是天還活著，但能否蘇醒過來，誰也不能保證。

羅子微苦笑著。她一直渴望著從這段婚姻中抽身而退，羅子微不記得究竟是什么時候開始，她不再愛周是天了。但可以肯定的是，是另一個男人的出現，打碎了她和周是天味同嚼蠟的婚姻。她動用了很多卑劣的手段迫使周是天放棄，她把那個男人領到周是天面前，甚至告訴周是天，他們的女兒周小微并不是周是天親生，她以為的致命一擊換來的卻是周是天加倍的體貼和微笑。周是天堅決不離婚。對羅子微來說，離婚始終就是她一個人的戰爭，她在這場戰爭中左沖右突、奮力撲殺，她覺得她是這個世界上為離婚斗爭得最辛苦的女人。

這場戰爭持續了三十年。三十年依然沒有改變一個女人，周是天最終妥協。羅子微和那個男人激動地擁吻慶祝，她以為終于如愿以償打贏了這場戰爭。可一場突如其來的車禍讓羅子微再度感到了絕望。

羅子微翻動著周是天的身子，這是她每天必須重復做的事。醫生告訴羅子微，周是天的生命力非常頑強。可是，為什么就不醒過來呢?羅子微想，這樣的日子，哪天是個盡頭呢?為什么這個男人非要和她糾纏不休呢?過去這樣，現在還要這樣。羅于微覺得自己是個很倒霉的女人，她甚至無法逃脫一個已經和自己離婚的男人的懷抱。

周是天身上的管子一天天少了，羅子微的眼淚卻一天天多了。終于有一天，羅子微趴在周是天身上號啕大哭，她大聲詛咒著周是天，希望他快點死去，否則他不死，她羅子微就要先死了。

羅子微哭的時候，周是天的手指動了一下，羅子微嚇了一跳。

周是天拍拍羅子微的肩膀，虛弱地說：“你是誰啊，你趴在我身上，是不是想悶死我呀?”

羅子微又驚又喜，說：“我是羅子微呀——”

周是天笑了：“你哪里是羅子微，微微可不會像你那樣哇啦哇啦的哭!”

羅子微把頭湊過去：“你看仔細了，你是不是睡了幾個月睡昏頭了，連我也不認識了?”

周是天把她推開：“我不認識你!你離我遠點，微微看見了要生氣的。”

他們的爭吵驚動了醫生。醫生給周是天重新做了檢查，然后非常鄭重地告訴羅子微，周是天可以出院了。

羅子微還是相當興奮，她不在乎周是天是不是認識她，也許不認識更好。問題的關鍵，是周是天醒過來了，這意味著她馬上可以得到解脫。

羅子微無比幸福地和周是天一起回家，一路上周是天起碼問了她一百遍羅子微去了哪里，她也回答了一百遍自己就是羅子微。

到家門口的時候，周是天終于生氣了。他說：“你不能進去，你怎么能隨便到人家家里去!”

“我是你們家的傭人，行不行?”羅子微懶得去解釋了。

安置好了周是天，羅子微把這個好消息告訴了那個男人。那個男人在電話那頭興奮地大叫，羅子微卻哭了。

周是天每天用各種手段威逼她把一個根本不存在的羅子微交出來，她是又哄又騙到了走投無路的地步。這個時候，她的女兒周小微打來了電話：

“媽——我想回家——我離婚了!”

“那你快回來吧，快回來幫幫我吧，我快被你爸——哦不，被周是天逼瘋了!”

周小微回家的那天，羅子微離開這個家和那個男人團聚了。她發誓再也不踏進這個家半步，她也相信，用不了幾天，她的女兒周小微也會離開。

當然，她并不知道周小微回家那天發生了什么。

那天，周小微懷著復雜的心情回到闊別幾年的家。周是天先是驚訝，然后是狂喜，接著他瘋狂地抱住周小微，把頭埋進她的胸前失聲痛哭：

“微微——你到底去哪里了?我以為你不要我了呢。”

周小微并沒有像她母親預料的那樣很快離開周是天，而是一直守候在他的身旁。周小微告訴羅子微：“媽媽，周是天真的很愛很愛你。對不起，媽媽，當周是天把我當成羅子微的那天起，我就決定代替你，讓這份愛，走得更遠!”

羅子微參加了周是天和周小微的婚禮，那場婚禮幾乎和三十年前的那場婚禮如出一轍，就連那句誓詞也一模一樣——

周是天牽著周小微的手，然后輕輕地說：“微微，我將愛你一生一世。”

(責編/于衛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