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井逃生

上世紀70年代中期，我正上小學。那時農村的生活清苦艱辛。別說吃穿緊張，就是燒飯用的柴草也非常短缺。每天放學后去村東荒地摟柴草就成了我的必修課。摟草時我經常隨身帶著火柴，如能逮住幾只螞蚱或是撿到幾塊風干的紅薯，燒烤一下也能享一次口福。

那年春天，來村東荒地摟柴草的人特別多，一塊不大的荒地很快被扒成了“光禿”。為了摟到更多的柴草，那天下午放學后，我單獨去了離村有三四里遠的亂草崗。這里的柴草果然多些。太陽落山時分，已摟了滿滿一大筐。天黑了，幾只受驚嚇的飛鳥冷不丁地從草叢里沖向天空，嚇得我渾身起了一層雞皮疙瘩。饑餓和恐懼催促著我收拾草筐快快回家。剛上小路，隱隱約約聽見姐姐在村口呼喊我的小名，我撇開小路趟著剛剛返青的麥田抄近路向家里趕。天黑透了，我憑借著飄浮不定的星光和村里微弱的燈光辨別方向，深一腳淺一腳地負重前行。突然，猛覺得腳下一空，身子一傾，連人帶柴草墜了下去……當我緩過神后摸了摸周圍，才明白自己不慎掉進廢棄的枯井里了。多虧那筐干柴草墊底，不然，即使摔不死也得摔傷了。驚魂稍定，恐懼和壓抑隨即襲來，我尖利的哭聲在枯井里共鳴后發出了回音。不知是陰冷還是恐懼，上下牙齒有節奏地碰擊不停……望著灰白色的井口，我大腦里一片空白，不知哭喊了多長時候終于昏睡了過去。

脖子上一股清涼將我驚醒，用手一拉，原來是一條大蛇順著脖子向衣服里面鉆，我尖叫一聲將它扯了出來。抓住它的頭部向井壁一陣猛撞，不一會兒那條大蛇變軟不動了。井口漸漸透亮了。我這才看清井底到井口足有兩間房子那么高，井壁用厚磚砌成。枯井的形狀如同一個倒扣的水缸，井底大井口小。我站起身試著向上攀爬，可是井壁傾斜度太大根本貼不住身子，我想叉開雙腿向上攀爬，無奈井底直徑太大，兩腳夠不著井壁。我正急得團團轉時，聽到一陣馬蹄聲由遠而近，那特有的吆喝聲我聽出來是東街的二同伯趕著馬車來了。我仰起頭朝上拼命地呼喊：“救命！救命！”嗓子喊疼了，那輛馬車也沒有停下來，馬蹄聲漸漸地遠去了。淚水和著汗水順著脖子向下淌，浸透了我前胸的夾襖。井下的時光過得真慢呀。我哭累了睡熟了，睡醒了又哭，我想奶奶、姐姐，想東屋棚底下的那只大黃狗，想槐樹叉上的那窩小燕子……夜幕降臨了，井口像有人蓋上了一塊黑布。肚里早已饑腸轆轆。我爬在干草上又昏睡了過去。

一陣熟悉的馬蹄聲又把我驚醒了，睜眼一看，天已經大亮了，原來是二同伯趕著馬車又從枯井旁經過。我站起身拼命地呼喊，可嗓子沙啞得發不出聲來。馬車終于又遠去了。情急之下我瘋了般用手指扣進井壁的磚縫奮力向上攀爬，剛爬了兩下便重重地摔了下來。我爬起來又奮力向上攀爬，手指尖已血肉模糊，血順著手掌流到了胳膊上，最后支持不住摔到地上，累得爬不起來了……井口又像蓋了塊黑布，我伏在干草上昏睡了過去。我夢見姐姐塞給我兩個白面饃饃，夢見二同伯微笑著從井口往下放繩……天亮了，腸胃劇烈地蠕動攪得肚子酸疼。我扯過那條死蛇，掏出火柴點燃一把干草燒烤起來。盡管平時看見它就惡心，如今為了生存也顧不上許多了。死蛇被燒烤得嘶嘶作響，陣陣撲鼻的異香溢滿枯井。我不經意抬頭向井口望去，見一縷青煙正扶搖直上沖出井口往上攀升。我不禁一陣狂喜，點火放煙這不是向外報信的好辦法嗎？絕望中又看到了生還的希望，我喜極而泣，繼而渾身燥熱。為了求生我皺著眉頭將燒烤得半生不熟的蛇吃了精光。吃完蛇肉，靜靜地躺在干草上養精蓄銳，盼著二同伯明天再次從枯井旁路過。

第二天井口剛剛發白，我已經將柴草和濕土準備好了。右臉緊緊地貼在井壁上等待著救命的馬蹄聲再次響起。猛然間，似乎聽到了微弱的馬蹄聲，我激動得渾身打顫，可再細聽時又沒了動靜。剛興奮的情緒又跌落到了絕望的深淵。二同伯呀，莫非今天你不從這里過了嗎？正傷心垂淚之際，一串清脆的馬蹄聲由遠而近向這里奔來了。我慌忙掏出火柴點火。由于過度興奮兩只手抖個不停，劃了三根火柴都沒點著柴草。火柴盒里只剩下最后兩根火柴了，我控制了一下情緒，終于將柴草點燃了。霎時一陣熱浪席卷了枯井。我將事先預備好的濕土壓到火上，一股濃煙猛地躥出了井口向高空飄去……不一會兒多余的濃煙就灌滿了枯井，熱浪和濃煙嗆得我幾乎窒息，撕心裂肺的煎熬實在難忍，真想立即把火撲滅，但求生的欲望最后還是戰勝了軟弱。我把臉緊緊地貼在井底的濕土上，咬緊牙關堅持著、堅持著……最后昏迷了過去。

當我醒來的時候，已經躺在自己家的土坯炕上了。用力睜開沉重的眼皮，看見一家人都在我面前抹眼淚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