鄒旭組詩

用舊的……

用舊的村莊麥草是新的

用舊的天空燕子是新的

用舊的生活，說不上熱愛

也談不上厭倦

我們尋找著新的快樂

度過彼此相似的每一天

而快樂，不過是往用舊的頭腦里

塞入更多新的謊言

外婆

二姨嫁到老營前，外婆她只知道眼下的

水田畈。我念書后，她知道了十堰、襄樊、武漢

后來，她又知道了廣州和海南……

這逐漸膨脹的空間啊

無情地加深著她的衰老、不安

她希望我無知、貧窮

像一只知足的蚊子，守著螻蟻的卵

夜色降臨，在煤油燈下

一百公里外的繁華同樣是暗淡的

火車像螢蟲，一次又一次

我無法解釋它的慢，無法說服外婆

在九道梁和白鶴嶺之外

在玉米和土豆之外

還存在一個更大的世界

外婆守著的小啊

常讓我懷疑

幸福真的就如此簡單？

村莊

桐樹窩，三棵樹，楸樹溝、白果坪

越過楓楊樹埡子

就回到我的村莊椿樹頭

我的村莊陰濕、貧瘠、像椿樹上

誰也瞧不上的芽兒

如果我不去想它、采它，它只能

在寂寞與失望中生長、凋零

像我，如果沒有這些暖人的名字

又能在哪兒安放流浪的靈魂

像我的父親

他左肩扛著一把鐵鍬沿著鐵軌

走下去。右肩

歇著一天的累

妻子的藥已經停了兩天了

催費單在左邊的衣袋。右邊

裝著包工頭的白條。兒子的成績報告書

在貼身的口袋里，被一只紙煙盒裹著

像一份小小的不中用的安慰

站臺一樣的家，女兒蒸好饅頭

備了薄酒，妻子似的

等著他。“瞧這雨下得……”

像是埋怨像是自語

他把鐵鍬從左肩換到右肩

又從右肩換回左肩

低著頭，走下去

（一列火車駛來

他也準備這樣撞過去？

我跟在他的身后

夜色中，這個人

怎么看怎么像我的父親

最后的詩

我首先要感謝影子

他陪我走了那么遠

吃了那么多的苦

現在，我要將他獨個兒留在世間

其次，我要感謝詩

我詛罵過她，拋棄過她

甚至焚燒過她。她依然愛我

她的愛勝過人世愛的總和

我還要感謝大自然

感謝風、雨、雷、電

我把一身骨頭還給您

希望我們互不相欠

最后，讓我向死致敬

是死讓我理解了大地的樸素和小草的尊嚴

雖然疾病使節日提前降臨

我也沒有任何怨言

（選自《北京文學》２００６年第５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