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百合也有春天

我、劉惠柳，都是老湯整合在手里的資源，各司其職，各盡所能而已。

(一)

范妮并非我的真名，我就是人們所說的二奶，所以你別想知道我到底是誰。我丟人現眼嗎?不。我會站到光天化日之下嗎?不。二奶是個尷尬的角色，國家法律不允許，社會倫理，誅筆伐，富家太太嚴陣以待，然而，年輕女子們前赴后繼，二奶行業生機涌動。說明什么?根本原因在于有需求!有需求就有供給，這個道理傻瓜都懂。可是人們總是指責供給方，多不公平!很多人，說不定包括正在讀我這篇文章的你恐怕也以為我們這種插足女子是靠著青春與色相哄騙人家的錢財，告訴你，生活沒這么簡單，世界沒這么臟。套用老托的一句話，被包的二奶有相同的追求，并一樣的年輕漂亮，包二奶的男人、包二奶的原因各有各的不同。不信?聽我講。

我愛的男人姓湯，我叫他老湯。注意，我用了一個詞“愛”，為什么用?因為我配，我比老湯的正宗老婆還配。認識老湯時我剛大專畢業，找工作找得焦頭爛額，看上我的，我看不上；我看上的，人家又不要。好不容易進了一家銷售公司，試用期沒滿就給開了，至今都不知道是何原因。我沒有收入，居無定所，在朋友家里打地鋪、蹭飯，就在我被生活之水嗆得半死時遇到了老湯。原以為是順水飄來的一塊小木板，后來發現竟是一條船，大船，憑什么不上?

當時心里苦悶，傾訴欲望很強，有個愿意傾聽還愿意請你吃飯的人，簡直就是雪中送炭。后來我問老湯為什么就喜歡上我，我知道自己并非特別漂亮，只是長得比較干凈而已。老湯是這樣回答我的，他說你都那樣了，居然還是一臉陽光，灑灑脫脫，沒有愁云慘淡、怨天尤人，這樣的女孩兒少有。哇噻!實際情況是正好那天我想通了，大不了回小縣城老家，哪兒不能活人?雖然我很喜歡大城市。

那年我21歲，老湯長我21歲，真巧。成熟有錢又體貼的老湯和青春簡單且走投無路的我隨之發生一點故事也就很自然了。但是你要知道，是老湯首先提出要求，希望我留下來，留在這個城市繼續演繹我倆的故事，才有后來為我租房、買房等一系列的事情。我們居住的這個城市相當大，人口相當多，老湯又不是一個張揚的人，所以，我和老湯及老湯家庭這樣一個三角形，安全地隱藏在人海里，各取所需，也各得其所。

我逐漸知道老湯生意做得很大，很有錢。但到底多大多少錢，我并不清楚，老湯也不準我打聽。老湯除了不能給我一個公開正式的身份以外，的確滿足了一個女孩子所有虛榮與物質欲望。我坐過有生以來最好的車，住過最豪華的酒店，吃過奢侈的宴席，見過鋪張的排場，游玩過東南亞、歐洲、美洲，如果老湯樂意，還會陪我去香港購物。在老湯給我買的120平方米的套房里，豪華家電一應俱全。老湯給了我這么多，卻并不限制我的自由，我隨時可以會見朋友、同學，甚至包括以前的男同學。倒是不少朋友、同學對我神色曖昧、言詞閃爍。我知道，我現在的生活質量是很多人奮斗的目標，或者根本就是天上的月亮，可望不可及。而我，扶搖直上，一步登天。憑什么?姿色?青春?比我漂亮和更加青春的女孩子多的是。我跟老湯五六年了，我們的關系很穩定。所以，從內心講，我是相當感謝老湯的。

但我也清楚，我并不安全，至少從長遠來看。三千寵愛于一身的艷麗皇后都有失寵的那一天，何況當今一個地下二奶?那么我是否就要如履薄冰、仰人鼻息地活著?NO，那不合我的性格。生命中能有這樣一段如此舒服愜意的日子，是上天垂憐于我，干嗎不好好享用?人，其實只要想通了，生活就容易了，簡單了，快樂了，幸福了。你說是不是?

(二)

我一直對老湯的原配夫人感興趣。我想每一個二奶都會或多或少地研究正房太太，因為研究結果可以指導為人、行事，獲得更好更穩定持久的生活。她叫劉惠柳，老湯有時在我面前也稱她“惠兒”，她的家族就這樣叫她，可見對她的寵愛和遷就。劉惠柳的一家都是高級知識分子，父母兄嫂包括弟妹不是大學教授，就是大學校長。一個體面的家族。劉惠柳幼時身體很弱，因為頻頻生病住院而沒能考上大學，后在父母任教的大學圖書館工作。劉惠柳雖然沒有大學文憑，卻寫得一手好字，彈得一手好古箏，圍棋也下得不錯，就差畫畫了，不然琴棋書畫，齊了。按舊時的婦德標準，是個宜室宜家的女人。別人也許會說，圖書館工作悠閑，老公又能掙錢，當然有足夠的條件操練高雅藝術。情況并非如此，她的技藝從幼時就開始操練。因為老住院，不能上學念書，家里人就請了老師教她寫字、彈琴一類不太費腦子的事。老湯當年就是聽了她的一曲古箏而跑去追求她的。老湯向我描述那場景，劉惠柳一襲白紗裙，仙女般飄上臺，端坐于古銅色的古箏前，俯首低眉，纖指翻飛，彈了一曲《陽關三疊》、一曲《鳳求凰》，又仙女般飄下臺。老湯說他當時就差點背過氣去，此情此景只在電影里看過，夢里回味過，今日竟然近在咫尺。老湯正就讀那所大學。然后就打聽此女子的下落，然后，喜歡足球場遠勝于圖書館的老湯就一天不落地往圖書館跑，就是要看看這個臉色蒼白、瘦弱而羞澀的女孩子，從她手里借一兩本書，與她搭一兩句話，第二天又把根本沒有翻啟過一頁的書還到她手里。那時的老湯多么純潔。那時的我更純潔，剛出生。

那是上世紀八十年代初，大學生是稀缺之物，一來二去，高知家庭的劉惠柳就成了僅有本科學歷的老湯的妻子。不過劉惠柳的家人一個個當教授、做校長是在這之后。老湯的學歷停留在本科，這讓劉家不太滿意，但老湯走了一條與他們完全不同的道——經商，并一舉成功，也多少有些彌補。隨著老湯的實力越來越雄厚，他們看到自己拼出吃奶的力氣掙得的職務或職稱帶來的福利在老湯那里只是小菜一碟時，所有的烏鴉嘴都閉上了。

然而唯有這個劉惠柳沒有絲毫改變。她沉浸在書法、古箏里，不事家務，不大關心丈夫，也不大張羅女兒。她因為身體弱，生產時大出血，九死一生。也許是受了刺激，女兒幼時，全靠保姆，她幾乎不伸手。以至于女兒和老湯的感情遠勝于跟她母親。女兒16歲時去英國讀書，數年來，總是老湯問寒問暖問學習，作為母親的她，常常要經提醒才想得起這件事。還有，她性冷淡。老湯在商場拼打累了，回到家里，她愿撫一首古曲撫慰他的心，卻不愿以溫熱的肌膚親撫他的身。她是一張漂亮的畫，掛在墻上；一只美麗的花瓶，置于案頭。老湯卻說不對，她是一個拿得出手、上得了堂的夫人、太太。他總是很驕傲地向別人介紹他有一位高雅的內人。

或許，白裙仙女、古箏、古曲已深嵌老湯的內心?或許，作為商人的他需要有這樣一個樣板式的好家庭，以增加商譽、美譽?更或許，在這個人人言商、個個重利的時代，難得有這樣一位不過問錢財、不跟蹤有錢老公、只愿精進技藝的女人，這種女人值得養在深閨?老湯這人真是復雜，男人真是復雜，有錢男人更是復雜。他什么都要，他有錢，錢幫助他占有更多的資源。公平否?不公平否?我在這個問題上困惑不已。那個女人，天天操練技藝，既非為了表演、拿獎。出人頭地，更非養生之用，居然可以幾十年如一日地沉溺其中?搞不懂。也不敢問老湯。

(三)

有一次，我向老湯提出，想見見劉惠柳。老湯瞪大了眼，你，見她?怎么可以?怎么見?老湯瞬間的神態和不屑的口氣激怒了我，我說我知道，她，明媒正娶，我，來路不正，可對你而言，我也是有貢獻、有作用的!老湯嚴厲地說我們之間不是有協議在先嗎?你是否后悔了，是否想威脅我?以老湯的年紀，以老湯對我的遷就與疼愛，平時我可以撒嬌發嗲甚至有分寸地撒潑，但只要老湯一強硬，我是會害怕的。這個威而不怒的男人!當時，我就害怕了。我趕緊說不是的不是的，我只是想在一個隱蔽的地方看看她，偷偷看看。老湯好像有點吃驚，有那個必要嗎?我說有。老湯半信半疑地搖搖頭。我一下子就爆發了，你不懂!你也沒有必要懂!是的，這么多年了，五六年了，我沒有名分，沒有地位，說不清道不白，我都不敢跟家里人講，別看我外表滿不在乎、嘻嘻哈哈，內心還是有凄然失落的，我真的很羨慕她，她可以在光天化日下說自己是誰誰的老婆，誰誰是自己的老公，我能說什么?我只見過照片上的她，但這不夠，我想看看生活中的她，不彈古箏時候的她，有沒有照片上的那么好看、高雅，這有什么不對，不可以?我的地位就那么低下?說完，我就忍不住要掉眼淚，心里委屈得不行。我跑進衛生間，嘩地反鎖了門，哭起來。老湯在外面敲門，見我不理，站了一小會兒，說我想辦法安排一下，你，要聽話。然后他穿上衣服就走了。那次，老湯剛忙完一單業務，我們有十來天沒在一起了，沖了澡，正興奮地準備親熱，結果，一句話就涼到了底。我痛苦極了，跌坐到地板上，心想我這個要求過頭了?我真的為難他了?我拿起電話，又一想，老湯這人，說了的事就一定會辦，你就是反悔也不行，他瞧不起任何一種出爾反爾的行為，不管什么理由。那么，就聽候安排吧。

不久后，一次小型茶話會，老湯和他的朋友們都要求帶夫人到場，我被安排在一個角落。劉惠柳個頭高挑，穿一身淺灰的薄呢長裙，白色軟底鞋，化了淡妝，保持著溫和的微笑，氣質是不錯，可她真瘦，脖頸過于纖細，胸脯扁平，臀部小而平，薄呢長裙的質地相當好，可走起來有弱柳扶風的味道，而無風情萬種的韻致。而且她心不在焉，不主動與人打招呼，有人過來便客套地應酬，坐下時手指便在膝上劃來劃去，看來是在練書法，她眼光空空，有點百無聊賴，仿佛在等待宴會的結束，她好回到筆墨之間。她在老公的圈子里顯然是一陌生人。而老湯神采奕奕、如魚得水，不時與這個碰杯與那個交談，還不時把太大介紹給別人。他的手臂總是攬住她的肩頭，她瘦削的肩頭在他長而強壯的臂彎里顯得綽綽有余。那個圈攬的手勢既可用之于同床共枕的妻子，也可用之于憐愛的胞妹或女兒，那是個中性的姿態。而我與老湯在外游玩時，他的手總是環在我腰間，貪婪而恣意，我的腰多么柔韌緊湊、富有彈性。我還看見她的眼睛已有了老光景象，當她看一張什么單子時，居然從手袋里摸出眼鏡來，雖是小巧精致的金絲眼鏡，可畢竟是眼鏡，架在鼻梁上，就像個老外婆啦!

啊哈!我突然有了信心和方向。當老湯的目光掃到我這個角落時，我欣然舉杯，在想象中與他碰了一下，我居然聽到咣地一聲快樂的脆響，然后，一千而盡。爽!

也許你會不屑地說，你指的就是性?也對，也不對。性，是男女之間最自然最符合天性的關系。夫妻之愛必有性。我和老湯之間沒有欺騙、玩弄，我們在一起時過著有夫妻之實而且也很和諧快樂的夫妻生活。老湯和劉惠柳之間更多的是責任、感情、義務，而我們之間有情愛、性愛、浪漫，雖然法律站在劉惠柳一邊，然而缺少情愛、性愛的婚姻又好在哪里?我從不相信很多媒體宣傳的那種夫妻，什么舉案齊眉、相敬如賓，一派胡言，純粹誤導。都舉案齊眉了，都相敬如賓了，還怎么上床，怎么做愛，這叫夫妻?下級對上級差不多。

而且我要告訴你，如果老湯不足一個有錢人，他很可能要為自己年輕時只顧追求夢中情人而搭上一輩子缺鹽少油的干澀生活，這對于身體強壯、豪情四溢的老湯真是一件殘酷的事。在我之前，老湯身邊沒有缺過女孩子，據說她們或要求過多，得寸進尺，或不遵守相關協議，全被老湯干凈利索地打發走人。到我這里才固定下來。可見如果沒有我范妮，也有張妮趙妮王妮。而我是優勝者。選拔者是老湯。

那么，親愛的讀者你也許會問，老湯和劉惠柳無性或少性的婚姻何以延續?這個問題提得好，以前我也很困惑，現在已釋然。當一個商人做大以后，掙錢已不是他唯一的目的，他就會越來越在意社會形象，而家庭不和、離婚都會產生實實在在的負面影響。而劉惠柳是一個多么合適的模范妻子，她一直生活在學校，經歷簡單，內心單純，連醋都不會吃，或根本就不想惹這個麻煩，不但不鬧事，不干預老公，而且要身份有身份，要高雅有高雅。大大的琴、棋、書法，都是老湯時常放在嘴邊的炫耀之資，一塊招牌。這在老湯那個圈子內，絕對是稀有的。老湯為此而自鳴得意。這也給了他的員工、合伙人一種安全感。還有，老湯最初起家時開辦的科技公司就是得老丈人幫助掛靠在大學，得了不少優惠、便宜，很快淘到第一桶金。可見太太家族對他是有恩的。劉惠柳代表著太多的東西，從精神到物質，包括老湯青少年時的異性偶像。

(四)

我見了劉惠柳之后不久，當我和老湯又在一起時，我以為他會問點什么，但他根本不提此事。我對老湯說我很尊敬你的大大，雖然她不如照片上那樣光彩照人，但她與眾不同。老湯淡淡地說知道就好。那神態那口氣好像我連議論她都不配。這個死老湯，我真想咬掉他的鼻子。老湯走時，漫不經心地說希望你以后再也不要提我家惠兒的事，你們是兩碼事，井水不犯河水嘛。我正在給他整理領帶，聽到這話，我的手抖了一下。我乖乖地答應：是，老板。

老湯微笑了一下，看來滿意這個回答。

(編輯 宋云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