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筆 汪朗：壽宴場面

圣上讓臣子享用的并非美食而是“天恩”，就是鼻涕蟲你也得恭敬領受

岳飛的孫子岳珂，在《桯史》中記錄了他在擔任公職時和皇上共進的一頓大餐。時間，瑞慶節，即南宋寧宗趙擴的誕辰；地點，皇城紫辰殿，就是皇上平素召見大臣商議國家大事的地方。其時金兵正準備出兵犯境，未按慣例派出使節給寧宗祝壽。趙擴有些郁悶，得嘞，召集大臣們撮上一頓吧。

這頓皇家壽宴的飯菜質量如何，岳珂沒細說，但是對吃飯過程的描述還算具體。他一大早便趕到紫辰殿的南廊，按官職品級排隊等候。日上三竿之后，見有老戰士手執兩塊漆過油的告示牌登場，上寫八個金色大字：“輒入御廚，流三千里”，警告文武百官不得溜達到御膳房窺探皇上的吃喝。其時老趙家的地盤僅限于江南一隅，若真的被流放三千里，臣子們就得因公出國了。這招確實夠狠的。

待到御廚將皇上的各種餐具備好，開始上前菜，“侑食首以旋鲊，次暴脯，次羊肉，雖玉食亦然，且一小碟，如今人家海味碟之制”，看起來也就是那么回事。不過，皇上的餐具倒是挺講究，“合以玳瑁而金花托之”，兩旁還貼有黃紙條，上寫品嘗御膳官員的名字。這樣，一旦萬歲爺餐后龍體不爽，也好追究責任人。

等到趙擴落座之后，吃喝儀式正式開始，文武百官要合著樂曲依次向圣上拜壽，還有伶人在一旁湊熱鬧。忙活一陣后，臣子們才能到廊下露天就餐。“廊下設纈褥，置俎于前，有肴核。”據岳珂說，皇家壽宴因戰亂已經70年未曾開席了，因而十分珍稀，他這才“竊志之”。

宋朝皇帝的誕辰，各有各的說道。新皇帝即位，宰相的第一要務便是率領群臣上表，為其生日定個什么什么節，以便舉國同慶。以南宋為例，宋高宗的誕辰為“天申節”、孝宗為“會慶節”、光宗為“重明節”、寧宗為“瑞慶節”、理宗為“天基節”、度宗則為“乾會節”。“圣節”是有期限的，一旦皇上“龍馭上賓”，原有“圣節”即告廢止，由新“圣節”取而代之。這也是沒辦法的事。

宋代逢到“圣誕”，官員要放假三天，各地還得“自愿送禮”，進貢些銀兩、絲絹、馬匹什么的，填補皇上的小金庫。此外，全國還要禁止屠宰、喪葬和決大辟罪（死罪）數日，圖個吉利。如果各位老大不論是死是活，逢到誕辰都要折騰一番，社會就得亂了套。一年過上十個八個“圣節”，紫辰殿得改成皇家大食堂且不說，老百姓平時想吃口肉也沒地方踅摸了，因為總在禁屠，豬呀羊呀倒是該高興了。因此，在此問題上必須“惟我獨尊”，只有在位老大方能享受過“節”待遇，“薨”了的，拉倒。退居二線的“圣上”即太上皇，由于屬主動讓位，表現出高風亮節，因而在世期間也還能繼續過“節”，接受大臣們的祝壽。南宋的高宗趙構和孝宗趙，便屬于這一類。

除特殊時期，皇上過生日時一般都要大宴群臣。《夢粱錄》中便記錄了宋度宗一次壽宴的盛況。紫辰殿前，先要用彩結搭建好飛龍舞鳳之形的山棚，壽宴開始前，教坊司的樂手要效學百鳥齊鳴，“內外肅然，止聞半空和鳴，鸞鳳翔集”。然后，文武百官開始依品位高低入座，部級以上在殿上，司局級坐于殿廡間。每位座前，“列環餅、油餅、棗塔為看盤。看盤如用豬、羊、鵝連骨熟肉，并蔥、韭、醋各一碟，三五人共用一桶漿水飯”。

壽宴開始后，先由朝廷重臣代表同僚向皇上說些吉祥話，然后尚書斟酒進奉給皇帝。這杯酒是不能喝的，謂之看盞。皇帝接過酒示意大家同飲后，樂隊開始奏樂。樂聲中，文武百官按級別依次向皇帝敬酒祝壽，總共分為九輪。每輪敬酒，都有歌舞助興，有的還要添加雜耍。酒過三巡之后，臣子們桌前陸續送上各種吃食，計有索粉、白肉、胡餅、天仙餅、天平畢羅、干飯、縷肉羹、蓮花肉餅、假黿魚、蜜浮酥捺花、炊羊、炙金腸、假沙魚、獨下饅頭、肚羹、水飯等二十多樣，填飽肚子當無問題。不過，這些都是當時市面上常見的吃食，也無甚高明之處。

吃皇上的壽宴得注意禮數，大聲喧嘩吧唧嘴固然在被禁之列，就連碗筷也不能弄出聲響，否則宴席糾察——御史便會前來整肅。有人曾寫過出席皇家壽宴的體會：“殿侍高高捧盞行，天廚分臠極恩榮。傍筵拜起嘗君賜，不請微聞匙箸聲。”

皇家壽宴和其他宴會，無資格者不能參與，有資格者想不參與也不行。北宋神宗趙頊剛即位，御史中丞滕甫便奏了一本，說是“今賜宴而有托詞不至者，甚非恭上之節也。請自今宴設，群臣非大故而實有疾病，無得托詞，仍令御史臺察舉”。不赴御宴，理應治罪，因為圣上讓臣子享用的并非美食而是“天恩”，就是鼻涕蟲你也得恭敬領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