股權轉讓,將順馳諱莫如深的資金狀況揭開冰山一角,但故事遠未結束
9月6日,路勁基建有限公司(下稱路勁)在香港聯交所發布公告,披露日前與順馳中國控股有限公司(下稱順馳中國)達成股權轉讓協議,將有意以12.8億元購買順馳中國55%股權及其所屬蘇州鳳凰城項目。
有關路勁收購順馳中國的消息,早在8月間已不脛而走;但最終入股價格之低,仍令業界嘩然。兩年來,隨著順馳中國諸多項目陷入困境,唱衰之聲不絕,各種收購傳聞亦紛至沓來。此次轉讓消息一出,面對媒體洶涌聲浪,順馳中國董事長孫宏斌選擇了沉默;此前鮮為人知的路勁,更令交易充滿神秘。
長逾十頁的公告并未給順馳此番“自救”畫上句號,反而為路勁留下了數條隨時終止交易的路徑。這種謹慎的安排顯示出收購方對于順馳的財務狀況仍沒有十足把握,不過,隨著交易細節的披露,順馳中國長久以來一直諱莫如深的資產負債狀況也顯露出冰山一角。
“神秘”的基金經理
兩個月前,孫宏斌與路勁董事長單偉豹僅見面兩次,便達成收購意向。順馳中國總裁汪浩在接受媒體采訪時稱,這次交易的中間人,是一名原供職于著名投行的“基金經理”。
神秘的基金經理何許人也?答案就在路勁此次收購的合作者身上。路勁收購順馳,有一個重要的投資合作伙伴——深圳控股有限公司(香港交易所代碼:0604,下稱深圳控股),而深圳控股的運營總監張化橋正是前瑞銀董事總經理,今年3月方投身于房地產。
與此同時,孫宏斌為解資金之急,與國美黃光裕、世貿許榮茂等地產圈名人廣泛接觸,尋求合作,但最終未能與任何一家觸及收購實質,直至與聞風主動求購上門的深圳控股運營總監張化橋相遇。
據張化橋向《財經》透露,深圳控股有30多億元現金,加之有銀團打算貸款4.5億美元,曾決定“拿下順馳”。最終沒有實行收購的原因,是礙于國有企業收購股權需層層審批,手續復雜;加之公司又以29.5億元取得荊東高速公路項目,另有廣東廣州、江蘇常州多處地產項目待開發,于是退而求其次,將路勁引薦給順馳。作為路勁的第二大股東(占股份24.313%),深圳控股與路勁的合作由來已久。
在深圳控股的牽線搭橋下,孫宏斌對素昧平生的單偉豹顯示出不同尋常的信任。在尚未談定收購價格之際,他便允許路勁分派財務、項目、法律等會計、審計人員百余人次,對順馳資產展開全面盡職調查。路勁則許諾順馳以融創(亦由孫宏斌掌控)屬下天津奧城項目60.3%股權作為質押,提供2.7億元短期貸款,利息則高達12%。顯然,此時路勁對順馳仍心存戒備。
順馳中國早在2004年便試圖赴港上市,卻于聆訊之際最終夭折,公司股權結構、負債狀況一向不夠透明。當時為上市便利,順馳中國從內資公司改為外資公司,公司結構因此變得繁復。據《財經》記者了解,順馳中國母公司為注冊于維京群島的順馳美國有限公司,由孫宏斌全資持有,原所占順馳中國股份達60%以上。順馳中國則注冊于開曼群島,下轄注冊于維京群島的順馳濱海公司及順馳地產公司,另轄順馳濱海公司及順馳地產公司。
9月5日,經過為期兩個多月的盡職調查后,順馳中國與路勁達成股權轉讓協議。
要約詳解
協議內容彰顯了路勁審計痕跡。協議將順馳中國資產分為順馳A、順馳B、鳳凰城三項,并分別確定了完成收購時限及收購權重、價格。其中順馳A作價5億元轉讓55%股權,收購時限為六個月;鳳凰城項目作價3.8億元,100%股權轉讓,時限九個月;順馳B作價4億元,轉讓55%股權,轉讓交易時限為一年。
收購完成后,路勁占順馳股份達49%,其母公司惠記(占股份45.88%)占5%,其他獨立董事占1%。另一項資產——位于蘇州的鳳凰城則以項目形式轉讓,其中路勁占股65%,深圳控股占35%,其開發面積達130萬平米。
路勁的公告并未對順馳A及順馳B對應資產做出說明,但記者了解,所謂順馳A即為順馳地產有限公司,包含北京、天津、武漢、鄭州、濟南、青島共12個地產項目,規模達210萬平方米;順馳B為順馳濱海有限公司,包含北京、天津、上海、石家莊、南京、無錫共30個地產項目,其中順馳獨立持有的項目總面積達250萬平方米,合作項目達280萬平米(順馳占40%)。由此合計,收購共包含42個項目,近600萬平方米;其中尤以天津項目所占比例最高,達350萬平方米。
順馳中國總裁汪浩表示,盡管按協議約定,路勁仍將按時間表,繼續對順馳資產履行盡職調查后,方可達成收購。但順馳方面肯定,此要約已是不可逆轉。
事實并未如汪浩想象般樂觀。僅從公告內容看,路勁對順馳資產調查應已相當詳實,卻仍在協議中多次申明,“主要投資者或雋御地產(路勁下屬全資子公司——編者注)視乎情況而定,并無責任行使由順馳方授出之任何或全部期權,因此,上述交易或不會完成。”顯然,此要約在未達成之前,仍變數多多。
另據《財經》了解,路勁對順馳B即順馳濱海實已完成一輪盡職調查,路勁方面亦表示,如無意外,收購將如期履行。
作為這項“不可逆轉”的收購的附加條款,路勁與其母公司惠記分別提供約2.7億港元存款抵押,向順馳短期貸款3億元,與前述貸款共計5.7億元;約定并購完成后,將該還款計入股本金。
據悉,這5.7億元短期貸款將主要投入順馳濱海及天津項目。據順馳天津地產有限公司總經理楊哲介紹,在即將召開的房展會上,天津將有又一城、第五季、別館、紅果派四個新盤上市,運做資金均來自該項短期貸款。此前,一些項目因缺少資金,延期數月。“有了這筆錢,我現在的日子好過多了。”楊哲坦言。
另據汪浩介紹,順馳中國今年計劃銷售額達50億元,預計將于年底前賣出120萬平方米,“路勁的短期貸款首先要保證在建項目如期完工交房。”汪浩說。
負債狀況浮現
12.8億元,正是順馳資金鏈缺口的開始,“這12.8億是我們談判的底線和原則。”汪浩承認,“也是引入路勁的現實目標。”另一方面,路勁所計算的則是順馳的資產價值,以此確定收購成本。從表面上看,順馳資產龐大,數倍于12.8億元價值,但負債規模長期以來鮮為人知。這恰是路勁收購順馳最為擔心的問題。
據路勁審計,順馳A即順馳地產欠銀行貸款達7億元,欠土地出讓金7億元,共計14億元;順馳B即順馳濱海欠銀行貸款16億元,欠土地款16億元,共計32億元。另鳳凰城項目已償清銀行貸款,但仍欠土地款達20.6億元。由此,順馳中國負債總計高達66.6億元,是外界猜測的30億元負債規模的兩倍。
但另一方面,路勁對其資產項目銷售預期頗高。順馳A達105億元,順馳B達144億元,鳳凰城達83億元;作為衡量地產公司價值的重要指標——凈資產估值(NAV),則達19.3億元。
一貫對投資非常謹慎的路勁對控股順馳亦做過最壞估量。據其收購要約中的最壞情況方案,路勁進入順馳后將承擔順馳一切債務;在最糟的情況下,路勁可賣掉順馳所有項目抵債。據路勁對順馳A及B 42個項目分析,除四個項目,其余38個項目均已在建,且一些項目已近建成。
在路勁看來,即使這些項目僅以土地價值出讓,其樓面價格也在1800元/平方米左右。而順馳拿地成本僅為800元/平方米,每平方米可凈賺1000元。順馳A賣地純利潤可達21億元,順馳B賣地純利潤可達28.16億元;另鳳凰城項目即使土地價格未升值,也將不少于購買價值——足可償還負債。
如此推算,收購順馳顯然穩賺不虧。當然,大肆出賣土地只是一種最壞估計。路勁為順馳籌劃的目標是在三年內完成獨立上市;上市前,路勁將于2006年至2008年,每年于順馳A獲得利潤總額的20%;從2007年至2009年,每年從順馳B獲得總利潤的20%。
路勁謎底
在收購順馳之前,路勁這家以投資高速公路起家的香港上市公司幾乎并不為人所知,其下屬全資子公司雋御地產則更為低調。
據路勁網站介紹,這家專注于投資、發展、經營和管理內地收費路橋的香港上市公司,在中國八個省參與超過20個收費公路和橋梁項目,公路總里程約1100公里。公開資料顯示,路勁曾出資9623萬美元,購買唐津高速公路收費權項目;路勁年利潤達6億元,每年現金流達十幾億元。因路橋收益穩定,其13年未出現利潤下降,資產負債率僅30%,與順馳形成鮮明對比。
路勁創辦人單偉豹、單偉彪兄弟原籍上海,于上世紀60年代移民香港。父輩從事建筑業起家,路勁母公司惠記即主營建筑,亦為單氏創辦。1993年,路勁在港上市;2003年,深圳控股購買25%股權,成為其第二大股東。
路勁涉足地產行業始于2003年,目前在廣州、常州兩地開發六個項目共160萬平方米。在收購順馳以前,路勁的房地產項目均由旗下的雋御地產來管理。雋御地產行事低調,加之運作項目的規模不大(有的甚至不足700個住宅單位),在廣東省內幾乎沒有什么名氣。但雋御的三個項目均有一個共同特點,就是用自有資金來做,不負債。
在雋御地產廣州辦事處總經理李秀明看來,雋御地產只是路勁試水地產業的一個小規模試驗田,目的是學習和積累經驗和培養隊伍。相比之下,收購順馳則是集團總部的一個戰略轉折,意味著集團將大規模向房地地產拓展。
雋御地產打入廣州地產的過程相當艱難,主要障礙在于拿地。據李秀明介紹,公司現有的三個項目,都是參股合作開發的形式獲得的土地:雋園是部隊的地;珠江新城和天河公園,一塊是獵德村的村留地,另一塊也屬于部隊,雋御都是從其他開發商手中接手部分股權進入開發的。時至今日,公司在廣州暫時也沒有新的土地儲備。在江蘇常州的情況則稍好,但也是借助路勁高層與當地政府的關系獲得了一些土地。
收購順馳,無疑為有意在房地產有一番作為的路勁打開了一扇門。在李秀明看來,路勁與其說收購順馳,不如說是項目合作更為貼切。“不是把順馳整個買下來,而是分開三部分,類似于項目操作,而且還不是正式的,只是一種意向,還只是期權——你可以看到,整個過程是很謹慎的,是按部就班的。”
前車之鑒
順馳此次以低價轉讓股權的行動,亦宣告了“順馳模式”的破產。而從順馳此前融資行動屢屢在最后關頭功虧一簣來看,路勁的收購也遠未到畫上句號的時候。
所謂“順馳模式”,即2002年國家施行土地“招拍掛”政策后孫宏斌制訂的一系列快速擴張計劃。其特點是不惜以極高價格拍得土地,在預付小部分定金后,再以盡可能快的速度啟動項目建設,迅速推向市場,以銷售抵償所欠土地款及銀行貸款。
這一戰略,令順馳常以超過招標價值兩倍的代價搶得稀缺地塊;如2003年9月,以5.97億元拍得石家莊大馬村;2003年12月,以9.05億元買下北京大興黃村衛星城地塊等。
通過不惜一切代價拿地,順馳在短短兩年時間內,迅速擴張至全國十余個省、數十個項目,但從始至終一直遭受業界對于其資金狀況的種種質疑。
時至2004年,接踵而至的挫折終令順馳危機爆發。
一方面,宏觀調控政策出臺,市場一度陷入觀望;靠迅速銷售回籠資金來償還高價土地款及銀行貸款的“順馳模式”,首當其沖地受到沖擊。
是年1月,順馳再以27.5億元天價獲得蘇州工業園區130萬平米項目,但后來證明,這塊令人羨艷的黃金項目——鳳凰城,卻成為壓在早已繃緊的順馳資金鏈條上的一塊巨石。
歷經兩年多開發,直至今年,鳳凰城才建成十多萬平方米樓盤,其余仍為未立項地塊,尚欠土地出讓金達20余億元。同時,與鳳凰城相仿的一系列項目亦出現類似境況。
為了維系資金鏈條,順馳開始其上市融資計劃。2004年8月,由香港匯豐銀行保薦,順馳中國赴港上市聆訊。但行至中途,突然中斷,籌備半年的上市計劃由此擱淺。順馳對上市未遂的公開解釋是“地產股市場環境不佳”,“難以體現公司價值”,但這并不能令人信服。
《財經》記者從順馳內部了解到的另一種說法是,香港匯豐發現順馳盈利能力欠佳,且與順馳此前向其公布的業績有諸多不符之處。
順馳上市失敗,將孫宏斌逼至墻角,順馳自救出路已只剩出讓股權一條路。
2005年,同樣面臨巨大資金壓力的順馳置業,成功從軟銀與凱雷獲得4500萬美元私募基金。并更名為順馳不動產網絡。
孫宏斌繼而與摩根士丹利積極洽談私募計劃,摩根士丹利亦有意以7.5億元購買順馳20%股權,并設定了比較苛刻的贏利要求。但在交易已近達成之際,摩根士丹利突然決定退出,原因至今不明。
有分析指出,摩根在審計中發現順馳利潤率較低,僅為5%—6%,且負債較高,擔心其投入收益難以保證。但此種分析并未得到摩根方面證實。
孫宏斌在談判失敗后,則公開抱怨與摩根的談判反而延誤了順馳調整的時期。
2006年初,伴隨內部人員及公司結構的調整,資金困難的順馳開始尋求以增資擴股的方式引入資金的途徑,并盡量保留了順馳項目的完整性,否定了依靠出賣項目或土地、解決資金難題的方案。在引入路勁前,順馳完成其最后一次資產調整,南京順馳并入融創旗下。
融創是孫宏斌2003年為籌備上市而成立的公司,但與順馳的關系一直撲朔迷離。亦有猜測認為,順馳不動產同樣在為負債累累的順馳中國頻頻輸血,但這些猜測均為順馳一再否認。
隨著單偉豹主政的路勁逐步實現其收購計劃,可以預見,一家由香港上市公司控制下的順馳中國將漸趨透明;而退居二線的孫宏斌與一直帶有其個人強烈性格色彩的順馳中國,前景并不像收購要約中劃定的股權結構一般明朗。
本刊香港特派記者陳慧穎對此文亦有貢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