模仿法蘭西建文學院
瑞典歷史上才華出眾的國王古斯塔夫三世,夢寐以求在北歐瑞典建立一個類似法蘭西文學院的機構。“學院”(academy)一詞來自古希臘,原是雅典郊外的一個花園,當年柏拉圖和他的學生曾在那個花園里研習學問,歐洲繼承了這個著名的傳統,17世紀30年代中旬,法國人第一次以“academy”命名,創立了有40個院士的法蘭西文學院。
瑞典國王古斯塔夫三世自小就從他母親那里,繼承了戲劇、音樂與文學方面的興趣。他的母親路易莎王后曾一度把瑞典的舊式宮廷,變成歐洲文藝復興的北歐中心。古斯塔夫三世在他的任期內致力于促進文化,既是為了自己的興趣,也是由于政治的需要,因為他知道治理國家可以利用文化生活,強化民族感情,傳播政治理念,粉飾太平。1772年,古斯塔夫三世和平移除瑞典的貴族政治,從此獨攬大權。
他經常去巴黎旅行,對國立的法蘭西文學院,更是贊不絕口。當時,法蘭西文學院每星期一舉行聚會,作家們在那里踴躍發表演講,題目豐富多彩,談科學、談愛情、談語言的修飾……文學家們在那里檢驗自己和別人的文學產品,并且開始撰寫一部法文大辭典。
古斯塔夫三世在其巴黎之行中預感:法國下層人民不滿的怒火,將會摧毀法蘭西。他的觀察果然靈驗,法國大革命在幾年后爆發,如火如荼,震動歐洲。
為了使瑞典免遭類似的劫難,古斯塔夫三世開始認真計劃,模仿法國文學院的組織形態,創設一個國立的瑞典文學院,欲借文化活動控制激進因素。
1786年4月5日,瑞典文學院正式宣布成立。在首都斯德哥爾摩的老城,古斯塔夫三世宣布了由他推選的13位院士的名單(后改為18名終身院士),介紹了瑞典文學院的宗旨,他也發表了一個著名的演說,他說,在戰爭的年代里,瑞典曾經使用武力給國家贏得光榮,而現在和平的時代來臨,唯一可以給國家帶來榮耀的,應該是文學和藝術。他鼓勵文學家努力創造,為社會的和諧和人民的幸福而寫作。
瑞典文化史上的輝煌期
在瑞典文學院第一屆院士里,既有出身貴族、地位顯赫的文學紳士,也有平民出身的學者。這兩種人在文學院地位相等,在18世紀的歐洲等級社會里,這算得上是一種罕見的平等制度。古斯塔夫三世希望瑞典文學院在經濟上獨立,他給予文學院一些收入來源,其中最重要的是一份報紙的出版權。這份經濟來源為瑞典文學院以后獨立不倚的工作,奠定了必要的基礎。
文學院最主要的工作是使瑞典語成為一種純凈、高雅、有力的語言。古斯塔夫三世的一個宏大心愿,是讓瑞典文成為歐洲文化語言中有品位的一種。在流行法國時尚的18世紀,瑞典人日常生活中以說法語為榮,并且習慣于用法語寫作。古斯塔夫三世的努力是有效的,瑞典語在這個時期成長繁榮,并逐漸規范起來。文學院成立后,馬上著手編撰一本瑞典文大辭典,每個院士都按照瑞典文字母分配到編撰任務,到1870年,這套瑞典語大辭典印刷出版,瑞典文學院的院士們便開始避免使用法語借來詞,寫作出純凈的瑞典語,以給人們提供寫作技巧方面的典范。
文學院的另一個任務,是組織諸如演講、詩歌、戲劇及其他種類的榮譽競賽,國王為此頒發金質獎章兩枚、銀質獎章兩枚。人們自然期待院士們寫出瑞典語的作品。古斯塔夫三世本人就參加了比賽,他發表了一個“回憶蘭納特·托爾斯滕遜”的演講。由于評選是用不記名投票的方式進行,國王的獲獎被認為名至實歸。演講比賽的初期,其題材是由文學院規定的,散文家們撰寫的講稿,一般是頌揚瑞典歷史上的著名人物,以喚醒國家的光榮記憶。文學院規定,每年12月20日——古斯塔夫三世本人的生日,舉辦紀念演講。
盡管這種演講只是一種口頭文學,但在當時尚無出版自由,其意義便是很重要的。這種文學表達方式擁有相當有地位的聽眾,其內容被傳媒引用。很多年以后,瑞典文學院才把演講詞和獲獎詩歌,結集成《瑞典文學院記事》出版。
詩人們競相寫作悲劇,他們的競賽在劇院舞臺上展開。在競賽中成功的劇作家,就可以獲得一個職位,相當于今天的主編。當時,法國作家伏爾泰是瑞典作家的一個榜樣,與伏爾泰齊名的盧梭,其作品也給予瑞典音樂和喜劇以滋養。
這是瑞典文化史上一段輝煌的時期,古斯塔夫三世創立了宏偉的皇家歌劇院,他親自策劃上演大型悲劇,甚至連文武百官都身著絲綢錦緞的華麗服裝,在歌劇院上朝奏事。
然而,為什么文學在法國導致革命,而在瑞典卻避免了劫難呢?此一比較極為復雜,需要從當時歐洲的社會等級制度和經濟狀況上去看,就文化本身來說,那個時代的法國出現了一批知識巨人,如盧梭等,而國王貴族卻腐朽驕奢淫逸,于是讓激進的文人主宰了潮流;而瑞典當時并沒有出現如此叱咤風云的文化巨人(斯特林堡要一百年后才出現),古斯塔夫三世本人又富有才情,能夠控制瑞典文學院,從而影響這個偏僻小國的文化潮流。
1792年古斯塔夫三世去世以后,瑞典文學院的黃金時代成為過去,其崇高地位一度下降。1795年,因為一個院士的言論問題,文學院甚至被命令暫停運作。直到1796年,古斯塔夫四世阿道夫獲得王位,瑞典文學院才又重新開展活動。
接受諾獎任務的爭議
在19世紀和20世紀交替的時候,瑞典文學院帶著巨大的躊躇和猶豫,接受了一個前所未有的任務:頒發諾貝爾文學獎。這個任務顯然不符合古斯塔夫三世創辦文學院的初衷,在當時的瑞典文學院內部,出現了激烈的爭論。
1897年,正當瑞典文學院開始籌劃春季工作的時候,院士維爾森報告說,有一位叫納格那·索勒曼的工程師拜訪了他。索勒曼是去世不久的大發明家諾貝爾的遺囑執行人,前來跟維爾森商量有關遺囑執行的問題,他期望確認,諾貝爾遺囑中的“斯德哥爾摩的學院”,即指“瑞典文學院”。
瑞典文學院開始討論是否接受頒發諾貝爾文學獎的任務,以及組織一個“諾貝爾委員會”的問題。在5月份的會議上,兩位院士——卡爾·哥斯塔夫·馬爾斯特姆和漢斯·福塞都作了很長的發言,反對接受這個任務??枴じ缢顾蛸|疑瑞典文學院的能力,包括是否有能力去考察和判決全世界每年眾多的文學產品,他問道:瑞典文學院是否要讓自己陷入所有的壓力、不滿和誹謗之中,這一切毫無疑問將如影隨形,他認為這個任務會從當年國王委托的項目那里,奪走很大的精力資源,以致使一個瑞典的文學院,變成世界性的文學法庭。
福塞發表意見說:“這將是一個誘惑,由于金錢的魔力,使得文學院成為一個世界法庭,以致使全人類的文學大師,每年都要懷著極大的緊張,去傾聽評選結果?!彼嵝讶藗儾灰洠C發諾貝爾文學獎的任務,與古斯塔夫三世分派給文學院的工作是不一致的。如果瑞典文學院接受這個任務,那么人們很快就會發現,崇高的地位伴隨責任、義務以及陌生的工作方式。每年頒發10萬克朗的諾貝爾文學獎,將引起國際輿論的關注和監察,瑞典文學院將遭受許多批評,這可比每年只頒發6千克朗給本國作家,要麻煩多了。
在文學院中,積極主張接受這個任務的主要是維爾森院士。面對馬爾斯特姆等人的指責,維爾森警告說:如果文學院對諾貝爾說“不”,那么,整個文學獎的計劃就要泡湯,“這即是剝奪了各大洲文學家的希望——他們期待被承認,也期待享受諾貝爾給予的利益。因此,一個反對瑞典文學院的風暴將會到來。毫無疑問,瑞典文學院的責任是巨大的,如果它逃避這個任務,它將遭受很大的指責?!边@種指責甚至會來自好幾代院士,人們會說,由于文學院想要自己輕松,結果喪失了一個能影響世界文學的地位。
維爾森還回應那種認為這個工作對瑞典文學院很陌生的說法,他指出:頒發文學獎的任務仍然來自文學本質,這個獎的國際性,并不成為一個問題。如果文學院認識不到杰出的外國文學的特征,那么它也沒有能力判斷本國文學的優劣。維爾森還說:對于一些具體的困難,不應該太夸張。文學院可以在內部推選由有能力的院士組成的諾貝爾委員會,并聯系一些專家,作出特別的報告。雖然評獎結果可能遭到指責,但文學院應該以鎮定的態度,忠實地做自己的工作,盡可能做得更好。
兩個星期之后,文學院會議進行了表決:17個院士中,有12票支持維爾森的提議,以壓到多數達成決議,向社會發表公開聲明:瑞典文學院接受頒發諾貝爾獎的任務。從此,一個原本為小國君主服務的文學院,走向世界文學的大舞臺。瑞典文學院的功能逐漸向文學方面傾斜,由于過去的工作重點是瑞典語言,因此傳統上的院士多為語言學家和歷史學家,文學家和作家只是少數。在接受頒發諾貝爾獎的任務后,越來越多的文學家和作家被補選為院士,近年來這一類院士超過半數。作為一個“文學院”,它總算名至實歸。
在21世紀的今天,瑞典文學院已經成為一個有多方面功能的學術機構,它既繼承和保護瑞典的傳統遺產,也關注全球的時代潮流。在其200多年的的歷史里,瑞典文學院經歷了命運的變幻,它既有燦爛的時代,也有黯淡的時期,它獲得許多尊敬與贊美,也遭到不少批評和指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