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森君的詩（１１首）

中午之蔽

有時我會單獨來到這里——

不在意夏天悶熱的長空，橫亙于此

與那排樹相比，我們是平等的

都分到了各自應有的一道影子

只是我可以隨意走動，而樹

至多迎風，改變一下樹冠原有的形狀

相信有人也曾像我，貌似看破紅塵

無聲地走在一塊中午正在發熱的湖邊

蘭一山莊

正午

我漫步在一幢木石結構的城堡周圍

交叉的石徑通向更多的建筑

常見的白色，除了花朵，還有屋頂

我迷戀上了山莊怡人的虛空

比如，在一場膨脹的雨與安靜的林木之間

那塊草皮發熱的高爾夫球場

星辰

恰好在庫卡的某夜，在一處隱蔽的山丘之間

我確定那一小孔微弱的光束，來歷很久

僅僅凝望著它，我就徹夜無眠

我想它是絕無僅有的——

看似一片茫然的形影

卻被另一種宏大的東西控制

它想墜毀都不容易

在一個遙不可及的距離內

也許我們的孤獨可以并稱

至少，我們對望時

同有一副寂靜異常的面容

長流水一側的曠野

整個上午，我一個人來回走動

在方圓一公里的灌木叢里

我并不像當地的農民，走動

只為了采集草根底下黑色的木耳

不是，我說不清原因，就像我

說不清時光經過這里的目的

就像我同樣說不清這里的蝴蝶

為什么和別處不一樣

它們散漫，寂靜

偶爾會落在一株野花上

把臉埋起來

在這片不為人知的曠野里

一切都很緩慢，一切都仿佛

受制于寂靜#65377;離開的時候

我分明感到了一種強烈的挽留

東塔寺院

正午安靜的寺院，已經有人來過

我在佛像前許愿時，三柱香火快燃完了

我沒有看到上香的人，他已經提前走了

整個寺院，就剩下我和我的孩子

顯然，我的孩子不像我那樣表情肅穆

他摸摸香爐，敲敲木魚

他不明白，為什么每次我都要磕三下頭

其實，我也不明白，但我一下也不少磕

我許了什么愿，沒有告訴孩子

這是一座人氣不旺的寺院，院子里

有些凋零，有些空落#65377;幾株葉片烏黑的榆樹上

落著寺外已極少見的麻雀，它們在吵什么

還有一些低矮的灌木#65380;開著藍顏色花穗的長莖草

幾只我沒有寫過的蝴蝶，美麗，輕盈

像一出生就飛在這個寺院里，它們寂寂無聲地飛著

我坐在一個木紋粗糙的長椅上#65377;我告訴孩子

只許看不許追那些蝴蝶，我擔心好奇的孩子

會把蝴蝶追出這座院子，飛到外面去

白土岡

我記住的部分已經消失

比如沙漠邊上一排太陽曬紅的鐵皮房

一只又一只皮毛骯臟的土狗

我靠過的墻根，我扔掉的骨頭

僅僅一個中午，也可能會結下恩怨

正當我搖動一棵樹時

從墻角走出了一個老人

他看上去有些苦悶

我有點謙卑，像請求原諒

我莫名地對著老人微笑

我希望老人明白:我還是一個小孩的時候

在這個小鎮上住過七天

這不是我的城市

我坐在你們中間，更多的時候

沉默著一張臉#65377;這不是我的城市

我也明白，這座城市

也不是你們誰的，可我覺得

你們以這座城市為榮了

甚至有種優越

這不是我的城市，也不是你們的

別把這座城市放在我與你們之間

舉杯的時候，你們像舉著這座城市

我有種壓力

我不過來自一個很小的地方

昨天我還興致勃勃

你們要跟我拼酒量，結果你們都喝醉了

你們唱你們鬧你們用臟話糟蹋著

這座城市的漂亮女人

我依然默默地坐在你們中間

直到酒局散場

我把你們一個個扶到綠顏色的出租車上

送走了你們，我一個人走在大街上

我要找一個便宜點兒的旅館住下

讀波德萊爾《惡之花》所作

我在認識一個已經死去的人

一個憂郁的情種#65380;天才詩人#65380;大麻吸食者

他沒有令巴黎蒙羞，即使

他短暫的一生揮金如土#65380;泡女人無數

1998年記事

人們遺忘了我

這是對的

我經常在傍晚時分

孤獨地散步

我知道

我再次用錯了才華

長途

我無法安寧下來

我經常坐著

長途汽車

來往于靈武與銀川之間

我有苦衷

一只麻雀

一只麻雀不小心飛進我的房間

它先落在書柜上，又飛到

客廳的吊燈上……

我從一個房間追它到另一個房間

我極力想捉住它

是要把它從窗戶丟出去

還它自由

它不讓我抓到

將近一刻鐘之后

它順利地從窗戶飛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