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性的高原

在那遙遠的地方

許是初來青藏高原過于興奮，整夜都翻來覆去難以成眠。清晨從西寧乘車出發，沒過多久就進入了夢鄉。醒來時候，但見藍天下矗立著一尊潔白的雕像。定睛一看，是王洛賓先生——依然孤獨、傲氣、率性、灑脫。

陽光下，前方小山綿延，天空一派清澈，那種藍色沁人心脾，一片白云輕輕飛翔。這是怎樣一種空曠啊：蒼茫的高原上，有一點粗礦，也有一點細膩；有一點寂寥，也有一點沉穩；有一點平和，也有一點茫然。游人們三三兩兩擺出各種姿勢在雕像下留影。山那端，似有樂聲若隱若現：

在那遙遠的地方

有位好姑娘

人們走過她的帳篷

都要回頭留戀的張望

她那粉紅的小臉好像紅太陽

她那活潑動人的眼睛

好像晚上明媚的月亮

我愿拋棄那財產跟她去放羊

每天看著那粉紅的小臉

和那美麗金邊的衣裳

我愿做一只小羊跟在她身旁

我愿她拿著細細的皮鞭

不斷輕輕打在我身上

我分明聽見了那一首首動情的歌曲在雕像周圍輕輕地撥動著高原之風，時而如絲如縷婉轉低徊，時而高亢激昂如悍馬奮蹄長嘶。我想，直至今日我才真正認識了王洛賓先生以及他身后留下的那些經典名曲，由此也對青藏高原有了另一種品讀。還是想把先生的雕像拍下來，試著再次打開相機，選擇了雕像的兩個側面按下快門，像成了，畫面上只有兩種色彩：純白和清藍。

游客們與先生雕像留影后陸續離開，我卻久久站立在雕像下不愿就這樣匆匆離去。天空那片白云不知什么時候已飄向別處，頭頂愈加清晰柔和。同行的人們都早已上車，有人在大聲喊叫我上車。我一臉歉意地坐回我的位置。車子繼續前行，雕像越來越模糊。車窗外，陽光火辣辣的。前方應該是日月山了。公路隨著青藏鐵路而延伸。也不知，在那文成公主回望長安心淚傾灑的地方，會不會像傳說中的那樣。

疼痛的日月山

汽車在海拔三千多米的盤山公路上蜿蜒爬行，山上人煙罕見，偶爾能看見藏羚羊三三兩兩點綴其間。從未見過如此光鮮的陽光，那是一種亮黃的刺目的顏色，幾乎讓人睜不開眼睛。推開車窗，一陣生硬的風撲面而來。

到達山頂，但見無數的小土山迎風而立。綠而泛黃的山草貼地而生，像是被機器整齊地割過一般。兩個亭子十分顯眼地矗立在相連的兩座小土包上。這便是日月山了，風，更加的生硬，直吹得人臉疼。那小土包之間，露出大大的豁口，惱人的風便是從其間急速穿過。胸口悶悶的，似乎被壓了一塊不大不小的石頭，沒有人說話，大家都在吃力地尋找那個傳說中的故事。

也許，那是個深秋的季節。迎娶文成公主的吐蕃車隊離開長安城已有月余。人煙越來越少，風沙越來越大，水越來越成澀，路越來越崎嶇。這一日正午，公主的車隊停在了這個不知名的山頭，疲憊的公主被侍女扶下車攆。山風凌厲，植被干枯，太陽亮黃刺目。侍女、隨從、迎親的使臣懶懶地席地而坐，迫不及待地打開水囊，高仰起頭，貪婪地喝起水來。馬兒們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馬背上的汗水在太陽照射下閃閃發光。

公主一個人吃力地爬到某一個土包頂部，揉揉眼睛，長出一口氣，呆呆地望向長安方向。她是多么想再看一眼那遙遠的繁盛的長安城啊。此刻皇宮，該是午宴的時刻。伴著舒緩而夸張的音樂，皇帝和他寵愛的嬪妃們正在頻頻舉杯，歡笑聲嬉鬧聲不時將音樂打斷。她們的公主正吃力地站在這荒涼的山上迎風而泣，華麗寬大的衣袍迎著大風飄揚，公主頭暈眼花，一個趔趄跌倒在地上。山草干枯不堪，雖短卻堅硬，無情地刺破了公主白皙修長的玉手。淚，一如泉涌，流濕了衣襟，淌到了山包上……

此時，一個本地藏民經過，驚奇地看著山包下橫七豎八的車隊和那位仙子般的女子。這，難道就是傳說中的文成公主?不久，車隊緩緩離開山頭遠去。那個山包恢復了原有的沉寂。藏民小心翼翼地摸上山包頂部，他想看看那位遙遠的大唐公主到底在上面看什么。藏民使勁地向四方張望，卻什么也看不到，只有大風在耳邊呼呼而過。他似乎有些失望，頹然坐到地上。手不經意間觸地，感覺濕漉漉的。淚水，是公主的淚水。他大聲叫喊起來。

來年春天，藏民又經過這里，一條倒著流的河出現了。再看那山兩邊，大地色彩分明。“快來看哪，公主的淚成河了……河水倒著流了……”他飛速跑下山去，把這個奇怪的現象告訴所有的人。也許，日月山從此就得名了。后世的人們，皆為傳說中的凄美而來，往往又為日月山的冷清而悻悻離去。我幾乎沒敢仔細打量那山，所有的心思都被想象占據。很想拍一張照片，但又怕拍不好。不停地調整角度，想把日月山拍得柔和一些。摁完快門還不到十秒鐘，相機沒電了，自動關機。

純粹而安靜的藍

第一眼看到青海湖，它像一條綿長的淺藍色的立體平整的絲帶圍在草原的盡頭。如果不是友人提醒，我真不敢相信那道遠遠的藍便是青海湖。遠遠的望了過去，那道藍純粹而安靜，將蒼茫的天空和綠色的草原柔和地分開。東北方向，若隱若現的浮云閑散地飄在藍絲帶上面。

車子大約又前行了一刻鐘，那道藍逐漸變寬變深，由直立而轉為一道半圓的斜斜的坡。這個時候，我似乎忘記了頭頂太陽的方位，竟然有點辨不清方向了。還沒來得及再做辨別，就見一巨大無比的不規則卻又讓人感覺無比蘊貼的藍寶石鑲嵌在遼闊的原野上。原本蒼茫的甚至有些燥熱的原野，剎那間變得清純起來。那種安詳平和中的精致，那種奪目而不失典雅、讓眼前的整個世界顯得灑脫、尊貴的大氣。此時此刻，你的確無法組織言語來修飾內心的感受。

這一切來得飄渺而又突然，讓人一下子無法調整思路，就像一個長年累月遭受孤獨的男子，某一天懶洋洋地靠在大樹下乘涼，一位美貌的妙齡女子忽然出現在他面前對著他淺淺地笑一般……我清晰地貪享著迎面而來的絲絲清涼，卻不能清晰地看清楚近在眼前盛景的真實樣子；我夸張地把目光伸向湖水的盡頭，卻難以形容這更加夸張的巨大的湖。夢，也許可以用夢幻來形容。我忘記了是怎么走到湖邊。我竟然能與她如此貼近。眼前，除了藍色還是藍色，巨大無比的藍。天空不見了，草原不見了，羊群和白耗牛也不見了，只覺得自己懸浮在一片碩大的藍色葉片上面，什么都想了，似乎什么都沒想，整個世界無比空靈和安謐。

同行的人們把我拉回到人群中。大家都早已開始搶占有利位置拍照。我才發現，湖邊游人如織。試圖也找個好的角落來拍下心儀的青海湖，卻怎么也躲不開熙熙攘攘的人群。馬上就要離開了，單手把相機高高地舉過頭頂，一陣狂拍。也不敢看成像效果，轉身隨著人流走向不遠處的車場。卻發現那當空的驕陽，從來就沒有離開過我們的頭頂。上車坐定，我告訴自己，別回頭。

責任編輯 苑湖

郭瀟 70年代末生，陜西作協會員，著有文集《陽光樹》，曾在各大報刊發表詩歌、散文、隨筆等作品數十萬字，數次獲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