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子的詩

——在夜晚瘋狂燃燒

——不是火。是寧靜的梧桐、鳳凰琴

是蒼白貧血的手指；冰涼的

是盲目中的熱情；呵，盲眼的人卻看不到

寧靜——在夜晚瘋狂燃燒!

——不是鳳凰。是這黃金碎銀的花朵

是天邊的暖云；遍地閃爍的星辰

在荒涼的睡眠中仰起夢幻的嘴唇

花蕊——在夜晚瘋狂燃燒!

——不是花蕊!是絕望的眼睛掛在枯枝上

是懸垂的黑色瀑布，奔涌到窗前，又突然

止步。是風也掀不動的厚重的窗簾

眼睛——在夜晚瘋狂燃燒

——不是眼睛。不是嘴唇。不是軀體

是思維的窗簾在深夜靜靜燃燒。不是燃燒

不是窗簾。是這夜是白紙——在夜晚瘋狂

燃燒!呵，沒有燃燒。

水果的光芒

她在低吟，緩緩漫步，轉身——

夏日在她的吟哦中安靜美妙動人：

艷紅的桃李伏在高高的枝上。

濃甜憂傷得不能自禁；

青青的蘋果悄悄落在樹下，

陰影在樹下緩慢轉移——

兩只戀愛的甲蟲，對周圍的世界

再沒有半點兒敵意。

水果盛在籃子里，繁盛的季節

盛在籃子里；光芒在一只籃子里

靜靜游走。噢，戀愛的時節

結束了；懷抱四季的女人

長發挽成高髻，撫摸著安寧的水果。

長風開始不停止地拂動衣袂，

她轉身，緩緩漫步，低吟著，

走進了水果的暗處——

模糊——

在黃昏里坐老；坐得前塵往事都黯淡

詞語飛如云煙。會有一截斷橋

在對岸銜接星月。會有一彎老樹

水邊肅立如披雨的蓑衣。往前一步

便是夢里江南；江北寒士夜讀

聊齋。渴望一個伶俐的女鬼涉江而來

啊，如果今夜我真的踏一葦蘆草前來

你會在拂曉前的渡口迎迓我嗎?

借我一點赤誠的精血，我就會還化

為人。給我一瓣桃花敷面我就是你

去年相遇相識的女人咯血而后生

當我立于舊日的門中；黃昏漸漸模糊了

一個人的音容。模糊——

必有什么已在暗里沉淀于我的命運中

那些被生活詛咒的人——

那些有形無形的暗；堆壘成眼前的山

一再向我傾斜。如果我肯放棄

我就是被解放的人；由奴隸升為主人

但那個人還是我嗎?一個與我完全無關

的人，替代我生活?

更大的不快與陰影堆積——

那些被生活詛咒的人，是被上帝流放

的人。和我一樣

疼痛。衰老。貧窮。卻

——不思悔改

手心上的鐵——

手心上的鐵；過去的烙痕

有如一朵紫茄的花。如果攥緊，

我能攥住過去的火和它微微的熱

如果放棄，它會被風帶走嗎?

或許痕跡會；但鐵不會

在我的手心上，鐵欲冷又熱；欲說還休

就像那一一過去的生活

我不說。不說——

它們也會鐵打的一樣在幽暗中霍霍閃爍

女人像一種悲哀的植物

那個歪戴帽子的男人

歪叼著煙卷；漫不經心斜靠在墻上

兩條腿像一個立起的三角板

(他有什么可愛?)

對身外的燈光和音樂置若罔聞

我說：“跑吧!寶啦!快跑——”

傻瓜一樣的寶拉愛上他啦!

就因為《我的雙眸對你情有獨鐘》?

女人多像一種悲哀的植物

對憂郁、落寞的東西成癮；

對愛情成癮——

最終讓自己成為憂傷、落寞的祭品

可是，寶拉，明知這樣，

在那種情境下，我也會毫不猶豫地愛上他

柔韌的石頭

哦，四月。我對著誰說話——

我看見什么，什么就變成石頭；

我碰到什么，什么就粉碎。為什么你們

比我還脆弱易折?我閉目；

讓世界恢復它本來的面目。讓花還是花；

草還是草；人還是人；動物還是動物——

我不動；世界就能堅固如鐵。如鐵?

我坐化——成一塊——我看見了自己

于是；不得不變成一塊石頭。

哦，多么柔韌的石頭!風一吹，柳枝

一動它，它就流淚……

喇嘛溝村

實際上，沒有一個喇嘛

我在這里住了六七年；我是唯一

在精神上接近過它的人。

白天在寂寥的市井中高臥；晚上點燈

研讀一部永遠也不可能完全讀透的

心經。它安慰了一顆躁動的靈魂

讓所有的失落都變成獲得

(我已經不屑于去競爭了。)

安于一種自然而然的狀態。但他們說我

疏遠了偉大的時代精神

我不知道這種偉大到底指的是什么

但我知道自己確實曾經接觸過另一種

偉大；并努力一再向它靠近——

喇嘛溝村的夜，漆黑，寧靜

在它的內部只有一只狗偶爾在夢中吠叫

幾聲……

午夜的飛翔

在高高的尖塔上俯視；有如夜的大海

封閉了所有的耳朵，巨大的花園合攏了

它白日里優雅的美目：世界從來沒有

如此完整與統一。

——是因為從來就沒有一個完整的世界

我不斷粉碎又分散開自己，只是試圖

讓所有啞默的事物都能開口說話——

而回頭；越過肩頭，最先看到的總是瑕疵

和缺損。女人的雙臂上擁抱著睡神和死神

宛如嬰兒的頭骨；紅艷的玫瑰和酒

作為裝飾。她的藍裙上停滿蝴蝶——

啊，蝴蝶，美與死的信使；在合攏的軀體上

把世界又一次靜靜打開——

你將觸摸到什么?從根部到翅翼，血液

緩緩流動猶如飛翔的大寫字母；停留于

最后一個潔白的尾音。

神秘而奇詭；在一扇小小的窗口望進，

望出——哪里都不能去。

作為自身的局限，飛翔還沒有開始

就被午夜深深鎖住——驚愣著；

望向內與外的睡眠……

疲倦的午后——

如果堅持，

我能把一個字反復臨摹得更美

更美；有點不像它了。

像別的事物?只落在它的唇上——

它張口打了一個長長的哈欠；

上眼皮與下眼皮在睫毛里約會

但水面上泛起波紋——

風輕聲細氣地哭著要舞蹈；

漂亮的人魚嘆息著吐出一個個氣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