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時我還在局辦做秘書,領導飛來我們城市出席“轉轉會”,局頭們派我等去給他打雜。領導其實是副的,不念副,是場面規矩。所謂“轉轉會”,就是各城市輪流坐莊的莫名其妙的會議。局頭要面子,為提升規格幾番上京,終于把領導搬了來。
領導是條壯漢,五十好幾了,一看就是能喝的那種,還能說許多段子。與一般廳局長不同,領導說話大氣,笑聲絕對有穿透力,讓人不由自主跟著他笑。畢竟宦海沉浮30余年了,是個老江湖。從喝酒就能看出來:無論廳局長還是大公司老總上前,他從不起身,只微微頷首,敬者只能請他隨意。一席下來,不少頭頭腦腦搖搖晃晃,領導仍以一當十、談笑風生。
也有例外。局辦的秘書小林上前敬酒。小林生得玲瓏,按局頭兒事先安排,她的敬酒詞是“女士敬酒,不喝不走”。可能太緊張,小林說成“女士敬酒,你不能不喝”。領導一愣,隨即大笑說太俗了,又看看小林的杯子,說這酒我不喝。人家是女士都喝白酒,我端紅的像話嗎?換過酒,領導輕輕摩娑一下小林的手說,還是我來教你吧,你應該這樣說,我保證逃不掉——“激動的心,顫抖的手,女士敬酒,不喝不走!”說罷,將杯中白酒一飲而盡。
眾人大笑鼓掌。
另一次例外是給領導餞行。我們老局長參加了。老局長近90的人了,延安時期就從事后勤,可惜文化低,不然五六十年代可能就升副部了。一入席領導躬身向老局長敬酒。這是他主動喝的惟一滿杯白酒。他對場面上的事,比我等知道多了。
領導說話深刻,小舉一例。在我們城市,有一座二戰時期建的中美合作所,后來變成教育后人的圣地。其老墻上,至今留著那個年代的訓誡,大意是,長官沒有看到、聽到和想到的,我們要為長官看到聽到和想到,云云。這段字,各地來的廳局長們見了多莞爾一笑。領導卻說,你們看,反動派的有些東西也可以借鑒嘛,現在許多企業搞不上去,不就是缺少忠誠度嗎,人才都跑光了,怎能把企業辦好?
眾人大笑鼓掌。
守候在山門外的司機班卻是另一番說法。李師傅說:一個領導算個啥,在北京,起碼有800個這樣的官,何況還是個副的呢。
王師傅反駁道,咋不算啥,人家進一步,就正了,再進一步,就更大了——你能說不算啥?扭頭問我,張秘書,是這樣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