瑪麗安·邦德·威斯特
杰恩穿著睡衣,站在廚房中央,手里拿著一袋五磅重的紅皮馬鈴薯。他責怪地望著我:“家里已經有馬鈴薯了。你出去買東西前,咋不先看看食品柜和冰箱呢?”
“不過是一袋馬鈴薯,我又沒有出去買回一輛汽車!”我邊整理購物袋里的東西,邊反駁他。
“收銀條呢?”他在空袋子里摸著。
我是故意在他還沒有起床時就到超市去的,這樣我可以不受干擾地買東西。至少這次我可以。如果杰恩知道我要上超市去,他一定會急急忙忙地找收集起來的打折券,然后把家里的存貨全部清點一遍,最后寫出一份購物清單。他還在上班的時候就是這樣,這令我非常頭疼。現在他退休了,清閑下來,做這些事就更仔細,也給我找了更多的麻煩。
“算了,你別拿去退了。”我沒好氣地說,非常不耐煩。
“當然要退,會放壞的。”
“你就這樣去啊?”我諷刺他。
看他像要冒火了,我趕緊把想說的玩笑話吞了回去,埋頭在錢包里找起收銀條來。收銀條在哪里呢?我把錢包里的東西都倒了出來。有的滾到了地板上,有的飄下來,被杰恩一把接住。終于找到了,我把收銀條遞給了杰恩。
杰恩匆匆穿上來不及配套的衣服,威脅地晃著那張皺巴巴的收銀條,抓起那袋馬鈴薯就出了門——就像他有十萬火急的公務似的。
我和杰恩都是第二次結婚,我們以前的配偶都已經去世。我自己的孩子也已長大成人,至少我對家里的雜務也算略知一二了。但是就在我們結婚沒多久,有一天,我發現杰恩皺著眉頭把放在洗碗機里待洗的餐具又重新拿出來。
“瑪麗安,我已經給你說過了,餐具要先沖洗了再放進洗碗機,你看,還是臟的呢,怎么就放進去了?”他用社會學教授給學生上課的口吻教導我說。退休前,他在俄克拉荷馬州立大學教書。
我則用我最拿手的話回應他:“別忘了我已經結婚25年了,還養大了4個孩子呢!”
“你們沒有死于細菌中毒已經是了不起的奇跡了。”他反唇相譏。
對于飯鍋和煎鍋該如何在櫥柜里擺放,他也有自己的一套方法。一旦這些飯鍋和煎鍋被確認消過了毒,擺放的時候就必須從大到小碼放,最大的必須在最下邊,最小的排在最上邊。然后,如果有鍋柄的話,鍋柄必須指向同一方向。
我肯定不是那種鍋柄必須指向同一方向的人。做飯時,需要用鍋了,我會打開櫥柜隨便拿出一個來,然后“砰”的一聲關上柜門,任櫥柜里面杯盤亂響。
此時的杰恩無論在房子的任何地方,或在家附近,只要我發出這樣的響聲,他都會聽得到。他會不失時機地趕到現場,像一個監工似的低頭把所有的鍋從櫥柜里拿出來,然后默不作聲地、專心致志地將它們按秩序擺好。我知道他是想讓我看著,學他的樣,而我則會一轉身就出了廚房。
退休生活并沒把他的挑剔毛病磨掉,反而給了他更多的時間來挑剔,他好像更變本加厲了。因為他有了更多的時間來教我按他的方式做事。
那天早上,杰恩提著馬鈴薯走了之后,我還在廚房里生氣。不經意間,我的眼光落在他父親的一張照片上,照片上是老人家在園子里干活的情景。我一向很喜歡公公,我認識他6年之后,公公去世了。我拿起公公的照片,老人慈祥地望著我,他在世時,我們相處極好。
杰恩回來的時候,我還拿著照片。他雖然稍微有一點氣喘,但還是很得意地從口袋里掏出兩塊七毛八分錢,扔進了抽屜:“要是不退掉,馬鈴薯來不及吃就會爛掉的。”他又對我說了一遍。忽然,他注意到我手里的照片,湊過來盯著照片看了起來,好像他以前從沒有見過似的。
“你爸爸在園子里種了些什么?”我好奇地問他。
“什么都種。豆子、西紅柿、玉米、南瓜、馬鈴薯。”
“你們種了很多馬鈴薯嗎?”
“當然。那是我們的主食。”他說,“我母親會變著花樣用馬鈴薯做不同的菜。我們的所有食物幾乎都是父親種的。還記得吧,我是在大蕭條時期長大的。”
“馬鈴薯怎么種?”我問。
“父親先在地里挖出溝,然后我們就一起把切成小塊的馬鈴薯扔進土里,然后......”
“你喜歡種馬鈴薯嗎?”
“跟喜不喜歡沒關系。”他開始慢慢道來,表示這部分有多么重要,懷舊之情溢于言表。
“父親需要我做幫手。”然后,他的眼睛望著遠處,回憶說,“一天,我媽讓我去地窖里取馬鈴薯。儲存的時候,父親和我小心地在每一層都鋪上了報紙。我急急忙忙地去了地窖。我看見一個壞了的馬鈴薯。但是,我沒在意,還讓它留在那兒,后來就忘了。其實我應該當時就把它拿走的,就像父親教的那樣,不然它就會傳染其他的馬鈴薯。不久,父親聞到了腐爛的馬鈴薯味兒,他能在一英里外聞到壞馬鈴薯的味兒。可我一點兒也沒察覺。我們一起去了地窖尋找,把舊報紙翻開,現在我都還記得那股腐爛的馬鈴薯味兒。父親發現了好幾磅壞了的馬鈴薯,他問我是不是讓一個腐爛的馬鈴薯留在地窖里了?我承認了。那時我們幾乎食不果腹,而我卻讓那么多馬鈴薯壞掉了。”
我坐直了:“你挨打了嗎?”
杰恩的臉上現出痛苦的神情:“父親看上去想哭。我知道闖了大禍。他只是用失望的眼神看了我一眼,甚至沒有說一句話。這比打我一頓還難受。”他輕輕地說,“這個教訓也比一頓打更讓我記憶猶新。”
我的心頓時泛起了對那個小男孩的愛和同情:“我很抱歉,我并不知道。”
他拍拍我的手:“不,是我反應過度了,寶貝。”他說,“這么些年來,我已經好久都沒有想過這個馬鈴薯事件了。突然現在想起來,真有意思。”
杰恩開始彎腰在櫥柜里翻找可以煮兩個雞蛋的小鍋,做我們的早飯。各種各樣的飯鍋和煎鍋一下子稀里嘩啦像雪崩一樣從櫥柜里滑落著蹦了出來,掉到地板上。這一次他沒有抱怨,他微笑著耐心地等待著,直到最后一個掉出來才開始收拾。
我趕緊從椅子上站起來,趕過去幫忙。當然,這次我是嚴格地按照杰恩的教導,最大的先放進去,鍋柄都朝著同一個方向,正像他所喜歡的那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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