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說呼喚精品力作

前些年，經友人介紹結識了幾位文友，像凌鼎年、李永康等。他們都鐘情于小小說，既是優秀的小小說作家，又是熱心的小小說事業家、編輯。我們雖不曾謀面，只是書信往來，倒是很為知己。他們不時寄來新出的集子，或者所編的刊物什么的，使我獲益匪淺，豐富了小小說的知識，對小小說的發展狀況也有了一些了解。

小小說(亦稱微型小說、掌上小說)寫作是一種世界性的文學現象。這一文體在我國古已有之。從《太平廣記》到《聊齋志異》，延續不斷，也有過興盛時期，但作品用文言寫成，作者均系文人墨客，讀者面窄，社會影響較小——《聊齋志異》是個特殊的例外。而今天的小小說其閱讀與寫作迥然不同以往，它得到了長足發展與空前繁榮。據有關統計，現在全國有400余家報刊發表小小說，每年的發表量在三、四萬篇之間，出現了月發行量幾十萬冊的小小說專業刊物，擁有數以千萬計的穩定的讀者群。從文學方面，經過20余年的發展，小小說隊伍已經形成并不斷壯大，單只被稱為“小小說專業戶”且小有名氣的作家就有百十位之多，因在小小說創作方面成績不凡而被吸收為中國作家協會會員的有二十余位，至于一般作者更是成千上萬。創作實績也令人欣喜，個人專集和精品選集接連不斷地推出，美不勝收。有數以百篇計的小小說佳作選入多種大、中專語文教材，或者作為優秀課外讀物推薦給廣大中學生們，介紹到海外的優秀作家作品日漸增多，廣受好評。

“文學與具體的經濟、政治和社會狀況之間的聯系不能忽視，因為文學實際上取決于或依賴于社會背景、社會變革和發展等方面因素。”(韋勒克 沃倫語)小小說在我國形成氣候，成為一道景觀，是時代使然，與上個世紀八十年代中期中國全面改革開放的現實分不開的，與人們的生活節奏加快有關，與當代人更加多樣的審美需求有關。人們閱讀大部頭作品的機會越來越少，而小小說以輕捷靈巧之態顯露其鋒芒，帶在身邊，隨時隨地可以讀它，可以在極短的時間內讀完，滿足閱讀的需要。我個人就有這樣的經驗，忙碌一天，在睡前拿起一本文學刊物，打開，先看目錄，看看有沒有熟人、朋友的新作，長的東西那怕很好，也放一放，留到以后細讀{往往一拖再拖地拖下去了}，先讀短的，短詩、小小說，讀上一兩篇，睡意襲來，酣然入夢，如此而已。這已經成為我的閱讀習慣了。我想，那些工作繁忙的人們，總是忙里偷閑地看，其閱讀心理更是如此吧。

當前，小小說呈現空前繁榮的態勢，正面臨大發展的良好機遇，但我們同時也應當清醒地認識到，小小說走俏市場，是因為文化商人把它當作商品，讀者喜愛，好賣，能賺錢，如果小小說質量提不上去，或者流于粗制濫造，就會失去讀者，造成滯銷，賺不到錢，商人們就會一哄而散。所以，當前小小說也正面臨著嚴峻的市場考驗，不可掉以輕心。

但是，文學界不少人對小小說仍保持著舊有的觀念，以為它只是初學寫作的人入門練筆之作，不屑一顧。遠的不說，就本省作家而言，我未曾見哪一位寫過。自然，此系“非不能也，是不為也”。有些作者因小小說易寫易發，故寫作帶有極強的功利性，只講數量，忽略質量，造成作品單一化、模式化，初學寫作的人往往誤認為小小說好寫，揮筆便寫，自以為是，并不對這種文體進行研究。凡此種種，都阻礙著小小說的發展和提高。有專家指出，小小說文體正從短篇小說文體中逐漸剝離出來，成為小說四大家族(長篇小說、中篇小說、短篇小說、小小說)中最具活力的一員。規范這一文體的工作是多方面的，我才疏學淺，不敢妄談。僅就提高作品質量問題略抒淺見。

我認為人們對待小小說就像對待其它任何一種獨立的文學藝術門類一樣，最欣賞的是在思想上的開掘，人物形象的塑造、情節結構的組織安排、語言運用以及表現手法等等方面的突破和創新。以下四篇超微型小說，是1986年《澳大利亞人報》征文比賽中獲獎作品。征文要求每篇限用50個單詞(中譯文100字)。篇幅小，容量大，語言精，手法新，構思巧，是它們共同的特色。超微型小說是小小說的具體而微，作為他山之石，可資小小說創作尋求突破的借鑒。

地方對，時間錯了！

躡手躡腳的聲音把她從夢里驚醒，那是在半夜以后。她伸手抓住槍。聽“咯噠”一聲，門上的鎖開了，接著，“吱——嘎——”是鉸鏈的聲音，一團黑糊糊的人影躥進了房間，陶麗舉手就是一槍。“不，陶麗！”他倒下去的時候喘著氣說。“啊，是喬奇，你說是星期四，可今大才星期三啊！”

在我國現實主義至今仍是敘事藝術的主流。小小說亦然，題材比較寬闊，有關注普通百姓日常生活和思想情感的，有揭露時弊的，也有借用歷史題材觀照現實的。超微型小說的情節相當于短篇小說的一個細節，此篇就是放大一個生活細節，展開生動具體而又細致的刻畫，喚起讀者震驚的感覺，反思身邊的世界。因小見大，這是最佳的一例。藝術細節是小說的血肉。細節就是生活，細節就是藝術。遺憾的是這一點常為當今作家所忽略。

越獄

關到第十個年頭的一個囚犯，把牢房的粉墻畫成藍的大，綠的海；到十一月，又添上離奇曲折的海灘。圣誕節帶來的是一條小船的輪廓，轉眼又變成了游艇。星期一復活節，一群嚇呆了的看守只好干瞪著這空蕩蕩的牢房，和逐漸消失在游艇前的腳印。

這一篇有著濃濃的傳奇色彩。此囚犯形象很容易使人聯想起大仲馬著名長篇小說《基度山伯爵》中的法利亞長老，所不同的是法利亞長老失敗了，而這個囚犯成功了。契河夫稱小小說是“只包括開頭和結尾的短小的小說”。作為超短篇，此作在剪裁上只取了尾聲的一個細節：囚犯越獄前故布迷陣。面對“空蕩蕩的牢房”看守“嚇呆了”，暗示監獄管理嚴密，牢房固若金湯。筆墨經濟之至。那么，囚犯怎樣逃跑的呢？開頭有伏筆，“關到第十個年頭”，十年中他沒有閑著，至于囚犯是怎樣一個人，因何被捕，為越獄他干了些什么，越獄后他又要干些什么等等，都省略了，留下大段大段的空白，一切留給讀者去補充想象，參與創作。不把一切都講出來，是相信讀者、尊重讀者。

血不盡意

不管怎么說，這是警長曾經看到過的一封最長最長的血書。一根精巧的聯結靜脈血管和自來水筆桿的管子，使這個人得以從從容容用他自己的話來掐斷自己寶貴的生命。悲哀的是，在了結這段奇異的故事之前，血不夠了。難道這就是他的一生嗎？

這一篇只有五句(題目也算上，它是作品有機的組成部分，不可或缺)，作為小說可謂超微型了。作者將死囚臨刑前的懺悔，想象成一封長長的“血書”，用“一根精巧的聯結靜脈血管和自來水筆的管子，使這個人得以從從容容地用自己的話掐斷自己寶貴的生命”。這一藝術形象類似乎詩歌中被稱為“意象”的藝術形象。這種手法迥然不同于傳統小說的寫實方法，此乃作家對現實生活所作的，具有極濃的主觀色彩的藝術表現，為讀者提供了一種陌生而又新鮮的審美經驗。提高小小說質量，要有突破、創新，多方面借鑒藝術表現手段，增強藝術表現力，是非常必要的。

她仍然活在他心里

面對畫桌，她靜靜而又穩重地坐著。畫像呢，也快畫完了。不錯，他確實抓住了她的美。盡管她別有歡情，還冷冷地笑他，不肯酬答他種種溫存。他還是深深愛著她。而現在，她卻永遠永遠地留在畫布上。怎么，她突然向前摔了一跤。他走過去重新把她扶起。

文學是語言藝術。此篇的作者在語言運用上頗見功力。畫家愛上了模特兒，通過主觀幻覺造成荒誕來表現畫家的摯愛之情。通篇一筆不落實地，寫得恍惚迷離，呈現出云霧低回的狀態。結尾一句：“怎么，她突然向前摔了一跤。他走過去把她扶起。”畫耶，人耶？若實若虛，尤為神來之筆。小說的蘊籍與豐富性，在很多的時候就來自這種語言模糊性而造成的歧義和誤讀。

就此擱筆。我想借用兩位名人的話作為本文的結束。一位是世界華文小小說學會會長、新加坡作家協會主席黃孟文先生，他是小小說的倡導者、身體力行創作了不少膾炙人口的小小說，還創辦了一份《微型小說季刊》作為華文小小說的園地。他對小小說創作有精辟的見解：“精簡、注重想象、詩意、意象、留白、出奇制勝等是微型小說的構成要素。”另一位是中國作家協會副主席王蒙，他說：“我希望我們的小小說也能夠出現經典，也能夠出現進入文學史的東西，也能夠對我們這樣一種新的狀況下的精神生活作山獨特的貢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