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字間的跋涉往往不帶有任何英雄主義,一個寫字的人跟一個走路的人也許經歷著一樣的艱苦,阻礙,甚至痛苦,但是文字帶有一種隱蔽性和瞬時性。
關于王樹增
關于王樹增的官方介紹很潦草,大部分出售他圖書的地方對他的介紹不過是“1952年生于北京。作家。”
可是,莫言曾在一篇文章中這樣推出他的密友王樹增——“曾任武警文工團副團長,廣州軍區(qū)戰(zhàn)士話劇團副團長、編劇,魯迅文學院辦公室主任在職研究生,武漢空軍創(chuàng)作室創(chuàng)作員,武漢空軍文工團編劇,曾登臺演出過話劇、相聲,武漢空軍某部傘兵,山西臨汾地區(qū)插隊知青,北京學生,兒童。”
而王樹增自己最愛談的則是他八年的傘兵生活,那段日子是他后來創(chuàng)作的主要源泉。
我很少跋山涉水,因為工作的原因,基本上我是一個“四體不勤,五谷不分”的行動廢人。只是有一年跟著家人一起去爬香山,那座在我心目中頗高的“山”——后來跟愛好戶外的人交流才知道,論高度那不過是一個土包,論難度,它連個包都算不上。可是就是這么一座身份不明的山也讓我氣喘吁吁、汗流浹背,把隨身帶的礦泉水悉數(shù)喝光,還在山頂以難以接受又不得不接受的價格買下三瓶下山備用,那是1999年。
我順著窄小的梯階向上移動的時候就想,自己平時寫文字也遇到過無數(shù)難挨的時刻,比如真是寫不出來,但是又馬上要交給人家。這種狀況寫字的人往往用大便干燥來形容,可是我覺得并不是很恰當,因為真正的便秘是指排泄困難,而不是真正腹內空無一物。但是當我憋不出來東西的時候,我的痛苦往往只有我一個人知道,我的跋涉沒有軌跡和腳印,只存在于字里行間。如果沒人能像孫悟空似的鉆進我的腦殼,估計無人知道我正在為一篇稿子或者一堆稿子謀殺我那無數(shù)可憐的腦細胞。
想到這里,我總為那些用文字跋涉的人叫屈,叫苦。
我的爺爺曾經是一名戰(zhàn)士,當然,他經歷的戰(zhàn)爭小得不值一提,所以他也從來不多講以前的事情。今年是長征勝利七十周年,這個紀念日似乎喚醒了他的一些談性,他開始看電視,看跟紅軍有關的節(jié)目,讀跟長征有關的書籍。這多多少少感染了我,加上編輯約稿,我便也找了一本來看看。我不喜歡過于晦澀的書名,有些作者在給自己作品起名字的時候,早已經忘了自己寫過什么了。說實話,這很不好。
我看的是王樹增的《長征》,很新,人民文學出版社出的,那是個好出版社,在它不出爛書的時候。書看到一半,我開始四處搜羅關于王樹增的一切資料。后來發(fā)現(xiàn)自己竟然還讀過他以前的作品。而這個家伙為了寫這本長征已經做了六年的準備工作,寫了240萬字的閱讀筆記。
于是,我又開始為他叫屈,叫苦。這六年對于這個寫字的家伙定是不好過的,我在香山小道上流下的那些汗水和走過的那些有數(shù)的臺階(有確切的數(shù)字,只不過現(xiàn)在的數(shù)字好像比六年前要大些)得到了無數(shù)的贊揚、家人的鼓勵以及朋友日后的贊許。在摸著鬼見愁那塊丑陋得毫無意義的大石頭的時候,我覺得我像一個完成長征的戰(zhàn)士那樣幸福和驕傲,至今那張合影還見證了我當年的英雄形象,以至于后來去四川、去西藏的等等留影在重要意義上都無法勝過這張老照片。可是文字間的跋涉卻毫無證據(jù)可言,王樹增的240萬筆記是種態(tài)度的昭顯,但是,讓我的陰暗思想作祟一下,那又何嘗不是一個文字工作者的良苦用心——渴望自己的征途跋涉有種可見、可聞、可喝彩、可表彰的努力7我理解,而且我認同。
這本書很少講主觀感受,我在讀《長征》的時候,也回頭去翻看他其余的作品,發(fā)現(xiàn)這是王樹增的一個特色。不說誰對誰錯,應該怎樣,不該怎樣。他只是說在哪年哪月誰家的誰干了一件啥事,然后就成了現(xiàn)在的一種現(xiàn)象或者結果。這是什么呢?這是尊重讀者,尊重讀者的智商和判斷力。我喜歡被尊重,盡管做IQ測試時我的分數(shù)并不高,卻也喜歡別人認為我是個聰明人。所以,讀這本書,讓我心情舒暢,還能把自己重新欣賞一番,真是好事。當然,讀書除了有種照鏡子的效果之外,最主要的還是打開窗子,看到一個世界。我對長征的了解是借助很多公眾信息的,比如教科書上的課文,再比如政府發(fā)布的一些數(shù)據(jù),還有一些被新聞機構加工和過濾后的信息。但是它們是大同小異的,而且也不能全信。我倒是覺得,想要了解長征的種種細節(jié),讀王樹增的書是一個好辦法。不知道這家伙到底讀了多少地方志和文獻資料,反正長征每天發(fā)生的事都被他掌握了。我想,如果有一種征服叫打破砂鍋問到底,那么王樹增應該被稱為征服狂熱者了。最簡單的道理就是“讀萬卷書,行萬里路”,這個家伙通過讀萬卷書,給我講了一個行萬里路的故事。
數(shù)十年來,不斷有不同國家、不同民族、不同年齡的人出現(xiàn)在中國工農紅軍曾經走過的這條漫長征途上。在人類物質與精神文明高速發(fā)展的今天,世人何以要忍受疲憊、勞頓和生存條件的匱乏,行走在這條蜿蜒于崇山峻嶺和急流險灘的路途上?在地球的另一端,曾出任美國國家安全事務助理的布熱津斯基于1981年秋天宣布,他要來中國進行一次“沿著長征路線”的跋涉。他來了,帶著他的全家走上了1934年中國工農紅軍走過的路。當這位西方政治家走到大渡河渡口的懸崖邊時,他被這條湍急的河流和兩岸險峻的崖壁震驚了,他被三萬多中國工農紅軍在十幾萬國民黨軍的追堵中渡過這條大河的壯舉震驚了。布熱津斯基后來說:“對嶄露頭角的新中國而言,長征的意義絕不只是一部無可匹敵的英雄主義史詩,它的意義要深刻得多。它是國家統(tǒng)一精神的提示,它也是克服落后東西的必要因素。”——長征是突破了國度、階級和政治界線的人類精神的豐碑。無論是哪一個國家或民族的人,無論持有何種意識形態(tài),中國工農紅軍的長征給予人類的精神財富是走向理想所必需的永不磨滅的信念。長征的每一個環(huán)節(jié),那些看起來無法再現(xiàn)的雪山草地和“吃皮鞋運動”都是信仰在跳動,是信仰的生命力挽救了長征的隊伍。而堅持信仰是痛苦的,毫無樂趣的。你非要爬到山頂,不爬到就不開心;我非要帶著頭疼上課,不上就不罷休;紅軍非要到達吳起,不到達就不停止。所有這些都是在靠信仰,說得有點高了,但是我總要為所有跋涉著的勇者找點理由,每個人都需要一座碑。
沒有看完王樹增的《長征》就來寫這么一篇類似書評的東西,我有些沒有底,自己做得到底對不對,是不是沒有尊重讀者,把讀者當傻子了。后來想了一下,自己沒有這么壞。王樹增在完成這本書的時候,他的長征已經完結了。他的長征應該是始于搜集的第一篇歷史文稿在這個過程中,他在文字中跋涉了六年,不聲不響,沒啥記步器給他計算公里數(shù)。這些辛苦和磨難,他知道。剩下的,是我們的長征,是讀這本書的人的長征。我希望可以跟大家一起上路,所以就用這篇文章做一份不大正式的邀請函。如果你同意,請上路,我們一起,文字跋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