仰望那些星子

我的母親是從不準許我在夜里出門的，即便我已是個高中生了。

正因為這樣，我從未真正仰望過夜深人靜時的蒼穹，也從未有機會去細細品味遼遠的星空。其實我也聽楚楓說過，現在城市的夜已近乎看不見星星了。可我總不愿相信。只因我還不曾領略過漫天的星子，那種被星光輕輕籠罩的感覺依然在牽動我的內心。

早晨，我總會被母親一陣急促的敲門聲所驚醒，緊接著就是一大堆絮叨的話，我多半聽不清楚，但也無非就是“起床了、要遲到了……”之類的，永遠都是老調子。我只要任憑她多敲一陣，絮叨夠了，直到無奈地走開，我就能繼續安穩地再睡個十幾分鐘。我不愿起床，所以總會想方設法去賴床，然而今天，我卻意外地心煩意亂，再沒有一絲睡意了。我的耳邊縈繞著母親敲門和絮叨的聲音，真是煩得要死。

當我整理好一切的時候，抬頭看了看表，比平常早了有二十多分鐘。我竟然也會有這么神速的時候。

不過我依然沒有快過楚楓，他已在樓下等我了。他真是個異常勤奮的孩子，大人們都這么說。不是大人的我也覺得不假，至少每天上學的時候他都能早早等在我家樓下。我向他笑了笑，他也報以同樣的微笑。

“真沒想到你也能起這么早啊！”這是他的第一句話，我聽來卻不怎么高興了，他也太小瞧人了。于是我不緊不慢地回他的話：“我昨天發現了一個漂亮的女生，她也是咱們學校的，也是打這兒走過，我觀察她平時就是這時候經過，今天我要尾隨她去學校。你說我這樣做行不？”

楚楓把眼睛睜得像燈泡一樣大，瞪著我，半天都沒有說出一句話來。我便徑自朝學校走去，只感到身后有聲音一直在嘟囔著：“這小子也會觀察，這小子也能觀察到，他平時這時候起來過嗎……”

今天就這樣慢慢走也沒有遲到，進學校時離上課時間還有約摸十五分鐘。這種感覺真好，怪不得人人都愛這時候上學，我看到了好多平常都難以看到的漂亮女生，并且暗暗考慮是不是應把剛才給楚楓說的話付諸行動。

“在想什么呢？讓你顯露出這樣表情的一定不是什么小問題，我說得沒錯吧？”

我白了他一眼，沒有吭聲。

于是我們都不再作聲，各自朝各自班上走去。不知怎的，我仿佛又聽到了母親急促的敲門聲以及那沒完沒了的絮叨，內心又免不了煩惱了起來。

直到那個教語文的老夫子在課堂上念起了一篇描寫星星的文章，我才從母親的敲門和絮叨聲中回過神來。但我又陷入了星子們的世界，搞得我整個上午都把老師辛辛苦苦抄來的板書當作星星，和傳說中的一樣，還閃啊閃的，閃得我好生困乏，不一會兒我就暈倒在了課桌上。

老師們也都很慈悲，不許人打擾到我。我不得不感激老師對我的好，直到中午放學才拍我起來，還拉著我去辦公室，說是做一些所謂的“輔導”，因此我錯過了午飯。這又加劇了我眼冒金星的程度，像是在宇宙中飄著，飄著……

然后突然間我似乎看到了面包，涂著巧克力的面包。

真的是面包，楚楓拿著它在我眼前晃悠著，分明是在引誘我。我瞪著他，也瞪著面包。

“想吃嗎？想吃就說嘛！干嗎露出這么復雜的表情啊！比早上那個還……喂！……”

我的心在此時全然只裝著那個面包，怎么可能會忍耐到他把話說完，便一把搶過了面包，拿在手里啃啊啃。他真長了張唐僧嘴，我邊吃邊這樣想。

“在心底感謝我就好，不必說出來了。”

我當時差點就吐了出來，想不出他怎么就蹦出來這么一句。

“小心，別噎著了，唉……你該不會是千年餓鬼轉世吧……”

我倒！

直到我認為我還需要趁上課之前再睡一會兒時，楚楓還要纏著我追問老師究竟是怎樣“輔導”我的。我說我忘了，老師說話時我一直都在打瞌睡。一定是今天起來得早的緣故，一定是的，唉……

“聽說你還看到了星星……”他最后仍不忘補充一句。極是讓我惱火，我真想揍他。

那天回去，我依舊熬到很晚才睡，依舊想透過天窗看到漫天的星子，卻依舊失望地睡去，做一個滿是星子的夢，然后在母親急促的敲門和絮叨聲中拖到很晚很晚，才不情愿地爬起床來，再飛步下樓和楚楓跑到學校去。一切又恢復到了以往的狀態，我依舊渴望著遇到一個神奇的夜晚，能在我沉浸于淡淡星光中。

或許生命就是這樣輪回著，反反復復地期望又失望，失望后再期望，總相信哪一天會有奇跡出現。

記得是臨近暑假的一個星期六下午，楚楓興沖沖地打來一個電話，告訴我一個振奮人心的消息，說是他已讀大學的表姐要在暑假回來，并且會帶楚楓和我做一個短途旅行，目的地可能是在鄉下，總之是一個讓人心曠神怡的好去處。

“那真是太好了！”

“可你也用不著那么興奮吧？”

“怎么用不著？可以在一個沒有喧囂的氣氛中盡情地凝望著，凝望著夜幕中撒落漫天的點點繁星，那種神馳物外、遁世絕俗的感覺，難道不應該為之興奮一下嗎？”

“你該不是言情片看多了吧？我那時可找不來一個適合你的女孩子任你表白……”

“去！”我就是想不通看星星和對女孩子表白有什么關系，或許是楚楓看了太多言情片才對。

“你別生氣啊！我就是說說，你到時肯定會黏著肖若姐，哪兒還有心思和別的女孩……”

真是唐僧！我不等他說完就掛上了電話。不過我還是想起了肖若姐，過去的確是老黏著她，但都是很早以前的事了，楚楓那小子怎么就突然提起了呢？該不會還在耿耿于懷吧……自己的姐姐總寵著別人家的孩子……不過肖若姐還會像以前一樣寵我嗎？我不自覺地照了照鏡子。

接下來要做的事就是不停地等待，等待暑假的到來。我放棄了繼續面對著夜晚發呆，放棄了賴床不起的毛病，全身心都投入到一個正常的生活里來。我要爭取這個機會，爭取說服母親。

母親當然是不會贊同的，但她也看到了我的努力，看到了我的期待，終于默許了，但囑咐我必須聽肖若姐的話，相對來說她還是信任肖若姐的。

一個月后，暑假終于被我日思夜想給盼來了，肖若姐也在暑假開始后的第三天乘火車回來，于是我們便開始籌備起我們的旅行了。目的地是一個非常不起眼的地方，少有人注意，也少有人去過那里。或許這樣的地方會更適合仰望星空吧。

總之，兩天后我們就出發了，在路上消磨了一天的光景。

我很開心我會看到星星，看到真正的星星。

天空是那么的浩瀚，一眼望不到邊際，我一個人坐在一塊彌漫著淡淡泥土氣息的草地上，感覺好美。一切都是那樣的柔和，柔和并且溫馨，使我忘卻了好多好多不愉快的事……我完全沉浸在這美好的氣氛中，把所有來自世俗的喧囂都拋在了腦后。那漫天的星子閃爍在我滿是夢幻的腦中，是那樣的真切。這可絕不是在近乎暈倒時所看到的“星星”。

不知什么時候，肖若姐已坐在了我身旁。

“小潤，在想什么呢？”

“我……”

慌亂間回到現實，我有些不知所措。

“我打擾到你了嗎？”肖若姐顯然是看到了我失措的眼神，拍了拍我的肩膀。她的聲音像過去一樣甜美。

我的臉不由得紅了，低下頭小聲說道：“我……我只是喜歡仰望那些星子，它們好美。”

“嗯。”她點了點頭，笑了。

“它們真的好美。”

我望了肖若姐一眼，她正抬頭看著天上，清澈的眼眸倒映出一樣清澈的星子。我望著她，那兩汪秋水，竟讓我癡了。

我的心里不禁一陣驚喜，那掛在天上的星子竟會有如此魅力，將一對出自塵世的眸子點綴得像幻境中的水波，浮動著一個世界的寧靜。我揚起嘴角微笑，又仰起頭來。在這個鮮有被人提起的地方，我感受到一種被世俗所遺忘的感覺，應該是脫俗吧。那個教語文的老夫子就講過許多有關古人脫俗的文章。而今時的我，正是投身于這種境界，把整個心靈都融入到這無邊無際的星野之中。肖若姐就這樣坐在我旁邊，一切都很安靜。

楚楓來尋我，見我坐在那里，便跑上前，幸有肖若姐攔住了他。

“他在干什么？”

“小聲點，他正仰望星子呢。”

此時此刻，我已被插上了翅膀，神馳于蒼茫夜色中，沐浴著這來自天界的星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