貝兒是我孩提時的玩伴,我今天要去與她告別,因為兩天后就見不到她了,她將要去往遙遠的澳洲,并在那里生活。
我盡量將自己打扮得整潔些,一路小跑到了她家。她家離我的住處不遠,是一個花園式的小區,很有檔次的地方,總給人以舒暢的感覺,或許這就是有錢人選擇這里的原因吧!我細細體會這種舒服的感覺,因為知道以后就沒有理由再到這里來了。
我整了整衣服,敲開一扇厚重的防盜門,貝兒便出現了,她穿著白色的衣裙,真像個小公主。
“是蝦兒啊!聽這敲門聲就一定是你。為什么老不按門鈴啊?”
“我還是很不習慣呢!反正你一樣會開門的。”
貝兒笑了,拉我走進房子。雖然過兩天房子就要易主了,但各種精巧的擺設依舊整整齊齊地裝飾著每一處,客廳還散發著淡淡的百合香味,使得原本就典雅的裝潢顯得更加有品位了。
“蝦兒來了啊?貝兒,好好招呼蝦兒,以后恐怕都難再見到了。”是貝兒媽媽的聲音,她在里屋,應該正忙著收拾些什么吧,所以才沒有出來相見。我也只是憑空打了聲招呼,卻再無什么回應了。
“你爸爸呢?”我問貝兒。
“他忙得要死,這會兒還回不來呢!你先坐,不用管他。”
我“哦”了一聲便坐了下來,軟綿綿的沙發倒讓我有些不自在,我只是坐著,竟不自覺發起呆來。
“你喝些什么飲料啊?”貝兒問道。我才回過神來,但不知該怎樣回答她。我實在是厭惡喝飲料的,一杯白開水就好。
“哦,我忘了你不喝飲料的,從前就不喝的……”
“現在也不喝的,我不習慣那種甜味,而且我不喜歡那種黏黏的感覺。”
“呵呵!以前你不喝是因為我愛喝,你總是讓著我喝,但現在為什么還是這樣呢?
“習慣了……”我低下頭去,竟不覺想要嘆息。
貝兒卻端來兩杯檸檬蘇打,將其中一杯遞給我,說:“今天,就和我一起喝一杯好嗎?兩天后……”
唉,我終究是輕輕嘆了一口氣,接過這杯沉著一片檸檬的透明的近似水的液體。就一小口,微酸,有種辣辣的感覺,并不是想像中的甜味。
接下來,我們都沉默了,不知該說些什么話了。或許離別本身就是一件使人沉默的事情,沉默到將要離開,卻突然又好似有千言萬語還未及說出,但已經真的來不及了,也無處可供人后悔,只給那已經分開的人留下一千年都無法挽回的遺憾。所以我細細在想我還有什么忘了說出,我不想后悔,更不想遺憾,但心頭卻好似已被人抽去了什么似的,說不出的難受。
“去看看海吧!最后一次了。我們一起去看海。”
貝兒拉起我便走。我仿佛被她吸住一樣,就那樣跟著她出了門,一直走到車站。
大約乘了三十分鐘的車,我們到了海邊。可能是工作日的緣故,這里竟特別的安靜,靜謐得就像天堂。恍然間這世界仿佛就只剩下我和貝兒了,我看著她,微微地笑了,她也笑起來,分外地可愛。
“這里真好。”
“是啊!”
這時候的海風很是涼爽,像過去一樣。還記得我和貝兒曾在這里拾貝殼,撿海螺……而此刻,只覺得時間的遙遠,卻依然會清晰地記起當時的情景。那是我們的幸福時刻。
“蝦兒,記得我們上次來是什么時候嗎?”
“大概是一年以前了吧。”我想了一下回答道。
“為什么在未經過這一年時覺得很漫長,經過時卻又不知不覺,而此時竟發現時間過得飛快。就這一年,我們相聚的時間總不是很多……為什么呢?”
是啊,自從貝兒的爸爸事業發達起來,就搬出了那座破舊的老宅,貝兒不再像以前那樣天天和我在一起了。雖然我常去看望她,但畢竟過去的都過去了,友誼定格下來,再無從發展。往往空間和時間決定了一切,我們只有各自努力面對未來。我還是走神了,沒有回答貝兒的問題,好在她沒再追問。
應該說,我和貝兒都已經過了歡樂的游戲時代,可我們都不愿長大,因為長大了就不得不分開,長大了就不得不挑起擔子,長大了或許就變得虛偽,長大了就一定要一味地應酬。在我和貝兒的眼中,大人們往往身不由己。
我拉著貝兒的手走在海灘上,有海風吹來,吹散了貝兒的發,一頭烏黑的長發。
“為什么風總能吹亂我的頭發?”
“因為你沒有將它們束起來啊。”我瞧著貝兒那一頭被吹亂的長發說。
“我喜歡這樣,這樣更自然些。”
貝兒整了整她的頭發,莞爾一笑。
“那風把他們吹亂也很自然。”
“哦……”貝兒想了想,開玩笑地說,“那它們被風吹走了怎么辦啊?”
“放心啦,它們才不會被風吹走呢!再大的風都不會的。它們是長在你頭上的,即使能被風吹散,但它們的根還是在一起的呀!”
“這我可就放心了。”說完她便拉著我奔跑起來。
時間正悄悄從我們身邊溜走,也將僅有的快樂帶走。貝兒終于停了下來,喘著氣。她的頭發遮住了臉,我幫她理開亂發,一看,她竟然哭了,我心里也好難過。
“蝦兒,我不想走,我不想離開這里……”
貝兒哭得好兇,怎么也止不住,而我呆呆地站她身旁,竟不知怎么安慰她才好。我真是傻透了。
“貝兒,別哭了,我們還會再見的……”
“可是,為什么我們總是越來越遠?為什么啊!我好想回到老宅,好想和你在一起,好想那些叔叔阿姨爺爺奶奶,可是,再過兩天我就要走了,我真的不想……”
我從來沒有看到過貝兒如此的傷心,而我也從來沒有如此的傷心過。可是我卻無能為力,只有靠著些許看似蒼白無力的話語傳達著我的情感。
“說真的,我也不想你走,但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我們一切都要聽大人的安排,而大人,大人有時也身不由己啊。”我輕輕說道,眼淚也落了下來。
以前貝兒見我哭就笑話我,而今天,她沒有。她不哭了,拭干自己的淚。
夕陽漸漸火紅起來,像是絕望中透出的一縷希望,讓人在絕境中看到了明天。海風依舊在吹,總也不停下來,偶爾還會涌來幾波潮水,反倒更讓人覺得安靜。心也就這樣子慢慢平靜了下來。
海灘上只有我和貝兒兩個人,但在離這兒不遠的城市中,應該還有很多人正為生活而忙碌著,但卻都與我們無關,我們只沉浸在這屬于我們的安靜中,手牽手,坐在沙灘上。
“蝦兒,陪我看日落好嗎?”貝兒小聲說,聲音有些顫抖。
我笑了,因為不用我回答,我們已開始凝望這夕陽的天空,一起等待夕陽沉寂在這奇幻的夢境中。海風輕輕地吹來,吹過我們依然純凈的內心。開始看到夕陽的薄光,投射在貝兒的臉上,是好看的緋紅。
“好美,像童話一樣。”
“就讓我們的記憶保存著這份童話般的感覺吧。”
我一把拉起貝兒,將一個剛剛摸到的海螺放到她耳邊。
“聽,是海的聲音。”
“真好聽。”
“那就送給你,它裝著這片海的聲音呢,你走到哪里只要把它放在耳邊就可以聽得到,就可以想起有關這片海的一切了。”說完,我就將它塞進了貝兒手中。
“謝謝,這是我聽到的最好聽的聲音。”
我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心頭竟涌起一種說不出的感覺。
“這個給你。”
貝兒取下了她那個用細小精美的貝殼串成的手鏈,遞給我。我知道這是貝兒最珍愛的物件。我小心接過它,捧在手里,就像捧著貝兒的一顆真心。
“總得留下什么當作紀念吧,不管怎么樣都算是睹物思人了,這串貝殼再微不足道,卻也包含著我的感情,你一定要收下。”
“放心吧,我一定不會辜負我們的友誼的。”我真心實意地說出這番話,可還是害怕永遠都不能和貝兒再見面,于是又追問她,“我們還能再見面,對吧?”
“當然,世界能隔絕我們的人,可我們的友誼還在啊!我們的心靈還會感應對方,祝福對方的。”
“我怕我們的友誼會隨著時間的流逝不存在了,終有一天,我們會忘記對方嗎?”
“放心啦!蝦兒,友誼是不會被時間所消磨的,多久都不會,我們生長在這里,彼此信任著對方,這就足夠了,即使再長的時間,我們的根都是在一起的啊。”貝兒認真地說,我只覺得這話有點熟悉,但依然讓我覺得深深的感動,但我還是忍不住追問:
“真的?”
“嗯。”貝兒使勁點了點頭說,“只要這片海灘在,我們的友誼就在。”
“那萬一……萬一海灘不在了呢?”
“不會的!”
當時天色已晚,貝兒說完這句話便走了,不回頭,也不道別,只留下我望著她遠去,手里攥緊了那個海螺手鏈。
我又哭了,可是貝兒看不到的,她嘲弄我的景象卻偏偏又浮現出來,這使我哭得更厲害了……
或許之后我常會守望在這里,握著貝兒留給我的手鏈,獨自迎著海風想念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