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歡徜徉于宋時的陳書舊紙里,渴望在長長的午后有一句沒一句地吟詠“明月與黃花”,或者踩著《雨霖鈴》的調子,跳一場華麗的舞。
一
薄霧濃云愁永晝,瑞腦消金獸。佳節又重陽,玉枕紗廚,半夜涼初透。
東籬把酒黃昏后,有暗香盈袖。莫道不消魂,簾卷西風,人比黃花瘦。
凌晨一點的月光。窗外殘敗的梧桐。想念易安,以及她的詞。那是一個怎樣瘦弱的女子,在簾卷西風時倚門獨吟“冷冷清清,凄凄慘慘戚戚”;手里托起一盞酒杯,在深秋的落葉黃花中,把酒黃昏。影入薄酒,何生嫵媚?一直猜測她的眉眼,是否一如她的詞,總是點點滴滴的愁?她大概是徘徊于秋的使者,秋的心只有她明了。
宋朝,那個風雨飄搖的年代,也便成了訴說秋的最好的載體。
夏天過去。秋意開始縈繞大街小巷。空氣里滿是秋季失水的分子,天色灰蒙蒙的明亮著。在這個閉塞的小鎮,女孩們也開始涂抹起鮮亮晶瑩的唇膏。色彩被安靜地渲染。一如青春,清純的,濃烈的。
很多時候關于青春只算是一種臆想,就比如此時的我握筆抄寫李清照的《醉花陰》,竟只是為了舒解少年的感傷。其實,感傷又是什么,很早的時候便已跟著老師滿臉燦爛地讀:少年不識愁滋味,欲上層樓,欲上層樓,卻道天涼好個秋。
二
金風細細,葉葉梧桐墜。綠酒初嘗人易醉。一枕小窗濃睡。紫薇朱槿花殘。
斜陽卻照闌干。雙燕欲歸時節,銀屏昨夜微寒。
淡淡的風,淡淡的冷,一如詞人本身。晏殊寫墜葉秋風,綠酒愁腸;寫靜香殘花,斜陽深院。滿城的燈火,都潛伏在喧囂的背后,漸漸熄滅。
清麗的,和婉的卻也是這一男子暗涌的本性。
秋大概也應如此。醉夢醒來,金色的斜陽正照著深深的庭院。
聽說北方的城市,秋天里可以看到很高很高的碧綠的天。那是我一直向往的。而我所在的這個南方小鎮,干燥卻不明亮,或者徹底的陰冷。
三
長安古道馬遲遲,高柳亂蟬嘶。夕陽鳥外,秋風原上,目斷四天垂。
歸云一去無蹤跡,何處是前期?狎興生疏,酒徒蕭索,不似去年時。
亂蟬鳴柳,四天低垂。長安城古道,夕陽下佇立時思念年少的柳三變。這些橫亙于秋的意境總有意無意地闖入詞人夢中。紛紛的墜葉,飄蕩的泥土氣息,或者碧云天,黃葉地,秋色連波,不管怎樣的解說,詞人立盡黃昏深處的,也只迎來風雨蕭蕭吹打梧桐的碎碎聲響。
暫且只于柳陌花街按歌調弦,暫且只于茶房酒肆醉生夢死,大概詞人想的只是為青春或生命做一次華麗的送葬。而送葬的內容卻也化為楊柳岸的曉風殘月。
漸覺一葉驚秋,也許驚的不僅為秋,還有詞人一去不復的年少青春。南樓畫角,又送殘陽去。直到那個季節走得很遠很遠。釣魚臺的柳影。潭柘寺的鐘聲。廿四橋的明月。荔枝灣的殘荷。郁達夫筆下南國秋景的象征。這些景的背后又隱藏了怎樣的故事。
一陣幽悠的笛聲,從誰的指尖偷偷溜出?在秋風的牽引下,飛過了一條一條的街道,一座一座的城鎮,飛過了季節,飛過了那些沉淀經年的往事。
去年葉未枯的時候,有一個朋友問我:你喜歡童話么?我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童話本身便不完美,甚至結局悲涼,一如秋。還有我們的青春。
四
倚窗獨立的詞人,孤寂的背影,滿地的黃花,空中飛舞的梧桐葉子。比青春更深沉。
秋隨著涼風一葉一葉地灑落。我等待著,看何時枝椏上將綠綠地掛一個溫暖的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