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逸夫/口述 文文毛/整理
兩個想媽媽的孤獨孩子
我原是民辦小學教師,2002年夏花了5萬元人民幣托人辦了一份假的日本遺孤證明,到日本后由中間人介紹到福島縣郡山市一家建筑工地做工,認識了小奈奈子的爺爺山本二郎。他是當地有名的木材廠廠主,他見我能做一手好菜,就把我強拉硬拽到他家打雜。山本家是一個非常冷漠的家庭,據說小奈奈子的媽媽不堪忍受山本家的冷漠,跟一個男人跑了。
我經常看見奈奈子一個人在后花園里敲打石頭人玩。這孩子雖然才5歲,但明顯是一個非常早熟又懂事的孩子。
她跟母親分開時才3歲,卻依舊清楚地記得她母親的一切。“找媽媽去”,幾乎成了她的口頭禪。
有一次我趁休息時間帶她到家后山去采蘑菇玩,路過稻田的時候,我用毛毛狗草編成一個小花環給她套在脖子上。她問我這是什么東西,我隨口說了聲“媽媽草”。意外的是,小奈奈子竟相信我的話了,問我是不是把“媽媽草”戴在脖子上就能找到媽媽,我只好說是。
當時我之所以順口說出“媽媽草”,是因為我跟小奈奈子一樣,也非常掛念遠在國內的母親。弟弟來信說母親胸部長瘤,需要錢住院治療,我只好幾次催山本老頭要工錢,可都遭他一頓呵斥。
弟弟一封接一封信地催我寄錢,情急之下我再次跑去找山本老頭,說到最后幾乎跪下向他求情了,然而他絲毫不為所動。
看見小奈奈子從幼兒園回來,一個大膽的主意突然冒了出來。我抱起小奈奈子對她說:“奈奈子,跟噢吉桑找媽媽去,好不好?”奈奈子樂得一蹦,差點從我的懷里躥出去。
情不得已的綁架
晚上,我們到了郡山市遠郊一處深山里的寺院,就睡在寺院里。
看到身旁熟睡的奈奈子,我為欺騙了她而內疚,我一根又一根地抽著煙,不禁在內心深處開始打起了退堂鼓。時至半夜,我再也忍不住了,起來去給山本家打電話,山本二郎一聽見我的聲音,就氣急敗壞地對我破口大罵,這反倒激發了我的蠻勁,我拿著話筒不吭聲,一直聽他罵夠、罵完,我還是不說話。他最后看我不說話,才稍稍緩和了一下語氣,道:
“劉君,快把奈奈子帶回來吧,我保證你照樣可以吃住在我們家,我保證沒有人會知道這件事。我會給你解決得很好的。”
我沉默了幾秒鐘,然后一字一句冷冷地說道:“奈奈子很好,你放心。我要工資,兩年的,288萬。”
我的話音未落,山本像一頭受傷的公豹一樣咆哮起來。“喀嚓”一聲我放下了電話。
那一夜月光分外地清冷,我把外套給了小奈奈子,自己在月光里凍得發抖,然而更冷的是我的心,我不知這一切究竟該怎樣結束,我已無退路,只能往前走。我只有一個念頭,拿到我兩年的工資,然后去警察局自首首回國,用這錢給母親治病。想著想著我再也睡不著了,又起身到電話亭撥通了山本的電話,這時距上一次打電話已過了兩個小時。
不料接電話的山本態度異常好,告訴我他明天一早就準備好288萬,問我把錢送到哪里。我說明早再通知。他問我奈奈子可好,我回答挺好。但不到一個小時,在萬籟俱寂的深山之中,突然響起許多汽車的轟鳴聲,我知道警察來了,急忙帶著奈奈子逃跑。
我深一腳淺一腳地背著奈奈子在山里走了一夜。我背上的奈奈子以為就要見到媽媽了,滿心歡喜。走了一上午,太累了,我把奈奈子放在一塊被太陽曬得暖融融的石板上,讓她枕著書包小睡一會兒,她馬上就睡著了。我翻翻自己的口袋,只剩下3000日元,這一點錢只夠我和奈奈子吃3天的面包、牛奶,3天后又怎么辦?也許不出3天警察就會找到我的,我已成了一個“綁架犯”!想起山本的殘酷,我的心頭充滿了仇恨。想著想著我怒氣沖天,對山本的仇恨不知為何一下子轉移到熟睡中的小奈奈子身上。殺了奈奈子,叫山本二郎痛苦一輩子!我的心突然變得冷漠而堅硬,我把雙手伸向熟睡中的奈奈子的脖子……
就在我要用力掐下去的一瞬間,我的手被一個毛茸茸的東西扎了一下,是那個“媽媽草”花環!我立刻驚醒過來:如果我干了這件蠢事,小奈奈子這輩子再也見不到媽媽了,我也是。理智與良知終于戰勝了邪惡和沖動。
意外的結局
2005年8月16日,劉逸夫帶著奈奈子到當地警察署自了首。當警察把小奈奈子護送到醫院進行例行檢查的時候,小姑娘還不知道到底在自己的身上發生了什么。
警察對在小奈奈子那里得到的“調查”結果均很失望:小姑娘除了重復噢吉桑的善良和對她的種種好處之外,警察沒有得到一點可以對綁架犯產生負面影響的調查內容;這跟山本所描述的罪犯實際性格有著很大的差異。
一篇由當地記者報道的此案內容在當地媒體公布后,馬上受到了華人媒體的關注;緊接著,2005年l0月,日本TBS電視臺記者對此案跟蹤做了報道,他們在小奈奈子從幼兒園回家的路上堵住她問:“奈奈子,你喜歡劉逸夫叔叔嗎?”
“喜歡。劉叔叔,嗯,可好啦!”“劉叔叔會做好多好多好吃的,劉叔叔還會——編‘媽媽草’,劉叔叔還跟我玩,還帶我去找媽媽。”
“劉叔叔帶你找到媽媽了嗎?”“馬上就找到啦!”……
山本二郎歧視外國人克扣工錢的丑行亦被曝光。在社會壓力下,山本于2005年年底如數付給了劉逸夫288萬日元的工資。但是,山本依舊堅持不撤回起訴。2006年2月,原日本外相田中真紀子親自上書給小泉純一郎,希望他對這一特殊外國民工綁架案件給予關注。
按照日本法律,劉逸夫有可能面臨6年到8年的牢獄之災。而且由于劉逸夫沒有合法身份,不管審判的結果如何,他最后還是難逃被“遣送回國”的命運。本文記者在采訪最后問他還有什么愿望時,他低下了頭,說道:
“我只希望得到最公正的判決,然后在一切結束后,早日回到中國去;對于我來說,游歷他鄉,真的太孤獨了!我受夠了!讓我們有一天中國見吧!謝謝你們!”
“中國見!”對這些歷盡坎坷的海外游子們來說,回國也許是最好的歸宿。
(李明薦自《現代女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