ＳＰ精英懺悔錄

嫻熟的技術就像鋒利的刀，是行俠仗義還是謀財害命，全在拿刀的人。

后面的事情到底怎樣，我自己也不知道。反正當我知道自己居然還沒死，還活著的時候，我已經躺在醫院的病床上好多天了。回憶起過去的事情，那一幕幕像一掛瀑布，直流而下……

暴發戶前傳

2003年，大學畢業將近8年的我終于徹底擺脫霉運，勝利脫貧，從月月拖欠工資的演藝公司出來，到朝陽的IT行業，做了一名光榮的SP老板。

SP公司，即Service Provider，為運營商(聯通、移動)提供增值服務(除基本通話通訊業務外的盈利服務，比如WAP產品中的娛樂短信、彩鈴下載及圖片瀏覽業務等)。這個行業與傳統IT行業不同，它面向的是全國擁有手機的用戶，提供的是以娛樂為主的內容。當時國內這個行業剛剛萌生出來，人行的門檻相當低，這使像我這樣既沒有技術又沒關系的人也能很快如魚得水。

剛開始公司規模有限，人手不夠，所以很多事情我得親力親為。開始接觸圖片業務時，我自己都很不好意思，所有SP人都知道，圖片業務意味著什么。圖片大多只供瀏覽而不提供下載，圖片的類型90％以上是明星和美女。所以，我也做美女圖的攝像、編輯和發布工作。

除去技術層面，工作中最難的部分都集中在各種有著無窮誘惑力的“特殊命名”上。圖片的好名字，就是一個好的包裝和“賣點”，因此，給圖片起名字真不是一般人干得了的活。剛開始的時候，作為老板的我什么都不懂，于是有“貴人”向我推薦了一些“參考資料”，包括《金瓶梅》、《滿清十大酷刑》等，從此，我從熱愛音樂、文學和藝術的文藝青年，成功轉型為在情色誘導“藝術”領域頗有建樹的“老板級業內專家”。當然，我們的用戶更加熱愛這一領域，并且永遠不會滿足，穿著衣服要求脫掉，脫掉衣服要求特寫，特寫不夠還要視頻。用戶著實是推動市場和產品進步的最有力的原動力，推著我們在這條路上越走越遠。既然用戶是永遠不可能滿足的，而我們供給的尺度和數量又是有限的，怎么辦呢，于是，出現了“包裝”。

“包裝”就是用戶在付錢之前看到的東西，為了讓他掏錢，這圖片的名字起得越直接、露骨、猥瑣越好。為了我們的事業，從業者挑戰了包括自己和用戶在內的、人類最極致的想象力、創造力、人品、道德底線、廉恥心……

這里要引用被SP廣泛頂禮膜拜的兩個定義，“反向定制”和“強綁(強制綁定)”，前者是指給用戶發一些比如“超級XX的美眉”、“您的朋友給您發送了一張照片”之類的信息作餌，用戶只要一回復或者點擊(術語叫“上行”)，馬上就被定制上了一個每個月5塊、10塊的產品；后者是指在用戶知情或不知情的情況下，不由分說地定制上業務。在行話里，這兩種行徑被簡稱為“誘奸”和“強奸”。

“強綁”在相關政策出臺后，被迫從光天化日之下，轉到月黑風高的隱蔽環境下操作；“反向定制”則愈演愈烈，雖然用戶的免疫力和防備心理在SP的蹂躪下成長了，但是SP人始終會走在用戶的前面，連包括我在內的很多從業人員都分辨不出一些短信的真偽，面對“你知道我是誰嗎?”“把你辦公室電話再給我一遍”“我是XX獵頭，請查收”這些令人無法防備的群發(短信)或者push(wap)語，SP“精英”糅合人類的智慧和魔鬼的靈魂，為各自的公司掙得數不清的鈔票，同時也將用戶帶進一片布滿陷阱的荒原。

精英速成史

一些剛出社會、幼稚、理想化的大學生員工常會起疑：“老板，咱不是欺騙人嗎?是不是在用各種下流手段變相搶錢呢?”開始聽到這樣的話，我心里也會一驚，不就是如此嗎，也覺得自己很是無恥。但我還是會教育他們不要亂想，那是因為你們閱歷還少，不太懂，慢慢你們就知道了這事情絕對是個好事。

“我們現在從事的是高科技行業，為廣大人民群眾服務的，雖然有時使用點不那么光彩的手段，但還不是為了消費者、人民大眾好?雖然你們可能還懷疑說我們這純粹為了賺錢，但現在是市場經濟嘛，為大家服務的同時自己取得應該得的，自己有很好的回報了，也才更有力氣服務啊!”

最開始，這些話我說得很違心，總覺得不是那個味兒，但隨著利潤多起來、銀行賬戶上的錢逐漸多起來，我的話說得越來越自然、圓滿，以至于我自己也慢慢相信，我憑頭腦吃飯有什么不對呢?道德什么的，沒錢怎么講去?

有一個手下我非常看重，他在很短的時間內就把攝影技術掌握得駕輕就熟，模特兒一上來就可以擇好最具魅力、性感、風騷的動作、表情，陔露多的地方，一點不少，不該露的地方也是絲毫不相讓。我認為他很有潛力，便把他叫到辦公室：“我說小王呀，你準備一直就搞拍圖這個簡單活兒嗎?”

“你看你做業務的同事，一個月提成就上萬，你自己就不想大大賺一筆嗎?”又過了些許時間，看他答不上話，我繼續教育這個沒上進的家伙，“錢啦，可是個好東西了，有了它什么女人名譽都有了。”說到這，我嘆了嘆氣，我自己知道，我的每個字可都是有情而發，“你看我現在這么風光，走到哪里都能亂吃亂喝亂買，似乎天生是這樣的，但是——”我加重語氣盯住他，“哪里是呢?我以前有良心，膽子也小，從來不敢做一點越軌的事情，但窮啊!沒人看得起窮人啊，你看我做這個行業，雖然有人說我們是不擇手段的高科技騙子，但是——”我繼續轉折語氣，“沒有金鋼鉆，能攬這瓷器活嗎?我們還不是憑一雙手吃飯，不偷不搶的。再說了，如果沒人看，我們做了也賣不出去呀

這番洗腦終見效果，不久以后，小王不負我的期盼，轉行做了業務，搞錢去了。

整整忙了半年時間，公司一個月能有近10萬的利潤了，似乎一切都走上正軌。但我心里有種說不出的滋味越來越濃，揮之不去。但面對從沒見過的大把的錢，我選擇把這種感覺暗暗消化掉，慢慢也就心安理得了。

好日子就這樣美美地過著，一切似乎順風順水，看著銀行賬上的錢越來越多，心里有說不出的高興。

遲早要還的

8月17日，一個星期一。那天剛吃過午飯，與平常一樣，再監督員工發了數千條“還認得我嗎?我是朋友小陳，好久不聯系了啊，昨天才問到你的手機號，最近還好嗎?1326745XXXX”等信息，等著一條條“魚”兒上鉤。

午后的陽光是特別刺眼，透過大塊的玻璃，直接照到臉上身上，感覺有點熱。不過能坐在這么豪華的辦公室，而且自己還是這里的老板，心情還是格外的愉快。就像所有事情發生之前一樣，一切都平靜得出奇。平靜得讓自己都吃驚時，事情往往就向著你想都沒想過的方向發展去。比如誰想得到，休假回來的星期一會有人找我拼命，而我年輕的生命差點就一命嗚呼呢?

“老板，有人找。”有人輕輕地敲我的門。“誰啊?”我不耐煩地問到。“樓下，有人等您。”經常有人不肯上樓來，我沒有老板架子，也就起身下樓去。

下得樓來，一個中年男人在大廳外走來走去，感覺很焦急不安。我向周圍看了一眼，沒有其他人，只是感覺這滾燙的天氣更加熱乎起來。“誰找我呢?”我想著，還是正眼看了這中年男人一眼，感覺很黑很瘦，個子倒是高高的，還戴一副厚厚的近視眼鏡，看起來真是個十足文弱的書生，不由得對他還蠻有好感。“不是搞哲學的大學老師，就是研究數學的未來的陳景潤呢。”我心里想，很為自己的詼諧自得。總之，我怎么想都想不出和他有什么聯系，也沒考慮過跟他招呼。

正當我轉過頭去準備離開時，他跟我說話了：“你是謝子文?”他一下子變得兇相畢露，我一時答不上話，被這氣勢震住了。不用說，就是他找我了。過了半晌，我才想起來我就是謝子文似的，輕輕地點了下頭。這一答應可不得了，他一上來就狠狠給了我幾個碩大的拳頭，雖然好像并不是那么有力氣，但我還是感覺臉上有液體淌下來。當我反應過來，想起喊救命的時候，只看見一把白晃晃的菜刀從他身后笨拙地取出，似乎撞到了他自己的皮帶扣，發出輕微的鋼鐵所特有的聲音。太陽照到刀身上反射出的白光強烈地射到我眼里，我恐懼得不行，只有一個念頭出現在腦里，那就是我肯定死定，死定了。“你害得我家破人離……家破，人……我要殺了你……”中年男人說著就不要命地向我猛撲過來……

后來才知道，那要我命的男人真是本市的大學老師，因為他剛滿18歲的兒子看了我公司發過去的“魅力”圖片，沒能控制住自己，把那天來他家做客的一位女同學強暴了，雖然因為種種原因別人沒告他，而兒子也就逃脫了坐大牢的命運，但是這位老師可憐的老婆卻嚇得生死，住進精神病院了。所以他這個別人眼里文弱的、有強烈道德和法律意識的大學骨干教師，才會不要命地找上一個陌生的仇人拼命。

這件事情后，我下定決心離開這不說萬惡也有千般惡的SP行業，找份安穩的工作，過自己的小日子算了。回到公司，看到手下兄弟們依然在忙活，強大的對手們和更加高額的利潤以及更見不得人的手段，正在讓這個行業散發出誘人的氣息。但是我知道，違背道德、良知，遲早會還的。

最近，據說移動將推出新的管理政策，也就是業界盛傳的“SP通殺令”，整個SP業內肯定死掉一大半。真應了那句歌詞：出來混，遲早要還的。我慶幸，我總算明白過來了，可以問心無愧地活著了。

(編輯 謝豪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