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物權客體范圍的擴展

摘要：傳統民法將物權的客體限定于有體物，而近現代物權法則把物權客體范圍擴展至一定的自然力、金錢和有價證券以及其他財產權，這并沒有違背物權客體實體物質性的特性，而是對傳統物權客體的修正與發展。至于在知識產品上設立的權利質權，把知識產品也歸屬于物權客體的范疇，則是為了體系的需要而對物權客體范圍的例外規定。

關鍵詞：物權客體； 有價證券； 知識產品； 實體物質性

中圖分類號：D923.2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4-0544(2006)12-0115-03

物權的客體是物權立法的爭議問題之一。2005年7月8日全國人大常委會公布的《物權法(草案)》第二條第二款規定：“本法所稱的物，包括不動產、動產。法律規定權利作為物權客體的，依照其規定。”該款以“物”的分類代替了“物”的界定，從而回避了“物”的準確界定，這必將給理論和司法實踐帶來困難。關于物權的客體，傳統民法將其限定于有體物。把物權客體限定于有體物的立法例以德國民法和日本民法為代表：德國《民法典》第90條規定，法律意義上的物，僅指有體的標的。這種規定對日本民法的影響很大，日本《民法典》第95條規定，本法所稱的物，為有體物。然而，隨著社會的發展，物權法亦面臨挑戰，由于只調整有體物的物權法對于很多現實問題不敷應用，因此，“物必有體”遭到嚴厲的批評。近現代國家的《民法典》在立法時紛紛對物權的客體進行拓展，考察近現代國家《民法典》可知，對“物權”的客體的擴展主要是通過對不動產和動產范圍的擴展實現的，特別是對動產范圍的擴展實現的。對動產的擴展主要包括三個方面：一是能被人控制和利用的自然力，如電力、自然資源等；二是金錢、無記名有價證券等；三是其他財產權利。另外，《越南社會主義共和國民法典》、《蒙古國民法典》把“物權”的客體擴及智力成果或知識產權。下面讓我們將逐一探討這四種新型的物體客體。

一、 關于自然力

一些國家把能被人控制和利用的自然力作為“物權”的客體，并歸屬動產的范疇，這不僅順應了現代社會“物”的發展，而且符合“物”的本義。“物”的原本意思是從客體意義上來講的，即有體物，是指按其性質能被觸覺到的東西，如土地、奴隸、衣服、金銀等。有體物的本質特性就是可控制性、可支配性，就是可以被觸摸和感知。在人類社會早期，生產力發展水平不高，人類征服自然的能力比較低下，人們對外物的控制必須通過“雙手”完成，按照當時的簡單思維，手不能放在上面的不能算“支配”，只有對有體物才能實實在在地將手放在上面，才能對其控制和支配。①隨著人類科技的進步與發展，人類征服自然的能力大大增強，不斷發展的技術和設備起著延伸人的智力、延長人的手臂的作用，人們通過雙手可以操縱儀器設備進而可以控制和利用以前無法企及的自然力，如電、熱、聲、光、磁等。當人們用一定的載體來儲存這些自然力并用一定的儀表來計量它們時，這些形態的“物”成為交易物進而成為物權的客體就不成問題了。正是因為如此，我國《合同法》將“供應電、水、氣、熱力”作為一種專門的合同類型加以規定。由于這些自然力往往依附于一定的有形的載體，如一箱電，一罐煤氣，因此它們被稱特殊的有體物。

二、 關于金錢和有價證券

一些國家把金錢和有價證券作為物權的客體，并歸屬于動產的范疇。筆者認為這不僅順應現代社會經濟發展的需要，而且符合“物”的法律規則。金錢，俗稱貨幣，在法律上屬于種類物。由于貨幣具有一般等價的特征，因此，它既用作衡量和表現其他商品價值的尺度，又是商品交換的媒介、支付的手段。這就決定了貨幣是一種特殊的種類物。它可以作為絕大多數民事權利的客體，包括作為物權的客體。

有價證券是設定并證明持券人有取得一定財產權利并且能夠流通的一種書面憑證，是物的一種特殊類型。有價證券的本質特征是證券上記載的財產權利與證券結合在一起，不可分離。《俄羅斯聯邦民法典》第142條對有價證券的定義也提示了其本質：“有價證券是具備規定形式和必要條件證明財產權利的書據，只有在持有有價證券的情況下才可能行使和移轉它所證明的財產權利。隨著有價證券的移轉，它所證明的全部權利亦隨之移轉。”有價證券的這一特點，也正是與知識產品的本質區別所在，占有知識產品的載體并不能代表擁有知識產權本身。其實，有體物和以有體物為客體設立的財產權，以及以無體的知識產品設立的知識產權，在本質上都可以抽象為能以金錢評價的財產或財產權利。財產是從自然屬性來講的，財產權利是從法律屬性來講的。商品交易的本質是財產的交換或財產權利的交換。但是在證券出現以前，有體物的交易要通過實時交付完成，即通過占有來標示權利交易的完成，而不管交付占有的成本多么昂貴。其他財產權利(即羅馬法上的無體物)的交易則更加困難，因為它們所蘊含的財產價值更不易表現在外，有的財產權所蘊含的財產價值，如對人權，還需要請求相對人履行這一中介環節才能最終表現出來，這就極大地限制了這些無形財產的流通性。引起證券制度的產生和迅速發展的原因有兩個：一是社會化大生產的發展提高了積聚資本的能力和要求，這就迫切需要通過發行股票、債券等融資證券來籌措資本；二是社會信用的日益成熟為證券投資提供了良好的社會環境，擁有證券即意味著擁有財富，持券人通過行使證券權利，可以充分地實現其投資保值和增值的預期目的。不管是有體財產還是財產權利，便有了最直接的外觀——紙張。而紙張有輕便的特點，于是一定性質和范圍的財產便借助于紙張這種輕便的載體而快速流通，這正順應了現代社會的商品飛速發展的需要，提高了整個社會的經濟效益。

財產或財產權利的證券化還有助于物的價值和使用價值的分離，為權利質權制度的確立打開了通路。英國學者勞森和拉登曾指出，有價證券最初是作為貨物的憑證，這種文書的轉讓也就是其代表的貨物的轉讓，即實物的抽象化，然后是將這種抽象實物化，也就是將書寫或印刷收據的紙張等同于收據本身。因此，倉單或提單被視為實物的交付。在實物抽象化和抽象實物化的過程中，財產的交換價值和使用價值發生了分離，人們可以根據需要對物的兩種價值予以分別利用。一方面，人們可以對倉庫中或運輸中的實物予以支配來利用物的使用價值。另一方面，人們可以在倉單、提單上設定擔保來利用物的交換價值，這就為權利質權的確立打開了通路。

三、 關于其他財產權利

一些國家將其他財產權利包括對人權也作為物權的客體，并歸屬于動產的范疇。代表性國家的民法典有《智利民法典》、《荷蘭民法典》、《越南社會主義共和國民法典》、《蒙古國民法典》。這些財產權利其實來源于古羅馬法中的無體物，羅馬法中的無體物是指“具有經濟價值的權利。包括繼承權、債權、用益權、相鄰權。”而《越南社會主義共和國民法典》和《蒙古國民法典》則走得更遠，智力成果或知識產權亦可以成為所有權的客體。這根源于這些國家民法典并沒有形成嚴格意義的物權概念，并沒有形成與債權相區分的一整套物權制度。羅馬法和法國法都沒有形成嚴格意義的物權、債權概念，智利民法上的物權概念則屬于“對物權”的下位概念，至于物權和對物權的客體，法典并沒有明確規定。越南法和蒙古法上的“物權”僅為所有權，而沒有規定用益物權和擔保物權。而所有權的客體的范圍比較寬泛，比如，《蒙古國民法典》第31條規定：“物、智力成果及法律明文規定的某些財產權，都可以成為所有權的客體。”而《越南社會主義共和國民法典》規定的財產的范圍包括各種財產權利，這樣在越南民法的體例(僅規定有所有權編)下，是不是在各種財產權利之上還設立所有權呢？如果真是這樣，將造成所有權之所有權的局面，導致法典的邏輯混亂不勘。這也正是法國民法典備受指責的地方。所以德國民法才將物權的客體定位于“物”，而不是“財產”，因為財產與財產權利是一體兩面的概念，財產容易與財產權利相混淆。

在大陸法系，財產權包括對物權和對人權中的債權；而在英美法系，財產法調整的是人對物的關系，而不包括有關物的合同所產生的人與人的關系。原因是調整合同訂立、履行、違約及違約后果的原則所涉及的內容與財產法相去甚遠。然而，如果合同所創設的權利可以轉讓，法律就將其作為一種財產來對待。英美法系的財產法中的財產也分為不動產和動產，不動產主要是指土地；動產主要包括貨物、無體動產、貨幣和基金，而無體動產又分為債務和其他訴體財產、商業證券、作為財產的合同、商譽、工業及知識產權、債券和股票。①由此可見，兩大法系的財產權利的內容基本上是相同的，都包括三個部分：具有可轉讓的合同債權，對實體物質的權利，對知識產品等非物質實體的權利，上述三個部分構成了大陸法系財產法的三個組成部分：合同法、物權法、知識產權法。雖然在大陸法系把合同法歸屬于財產法的體系，但是并不是所有的合同債權都能成為財產，只有那些具有經濟內容可變現的合同債權才能作為財產。不具有經濟內容的身份請求權不能叫作財產，不能轉讓的合同債權也不能叫作財產。在這一點上，英美法系財產法也是這樣規定的，如果合同創設的權利可以轉讓則可以當作財產。也就是說，財產權的客體應當是現時可擁有的財產，而不能是將來可能擁有的財產。

上述三個方面的財產權利是否可以作為物權的客體？首先，“對實體物質的權利”實際上也就是傳統的物權，雖然不能作為自物權的客體，但是可以作為他物權(擔保物權)的客體。該他物權的客體最終指向實體物質，與傳統物權客體的要求是相符合的。其次，對于可轉讓的債權是否可以作為物權的客體？在大陸法系，把合同法歸屬于財產法，是從終極意義上來講的，通過合同，權利人獲得了一種請求權，通過請求義務人履行這一中介環節，權利人即可獲得一定的財產利益。但是并非所有的合同債權都是期待性而非現時性的財產，那種可以轉讓變現合同債權就是一種現時性的財產。這種可轉讓變現的合同債權之所以能作為一種財產，往往借助于合同債權的載體形式，借助這種物化的形式，合同債權能夠象有形物一樣流通。當合同債權成為證券性的債權后，它適用動產物權的生效規則、適用善意取得的規定等。此時，權利人行使的不是對債務人的請求權，而是對債權客體所反映的財產利益的處分權，這種處分權是一種支配權性質的權利，它與在有價證券上設定的物權具有類似性。關于知識產權能否成為物權的客體，下面將專門討論。

四、 關于智力成果或知識產權

智力成果或知識產權是否可以成為物權的客體？這關系到物權法與知識產權法的“勢力范圍”問題。正是因為物權客體的“實體”特性才使物權與知識產權區別開來。知識產權的客體是知識產品，與傳統的物權客體相比，它是無形的，非物質的。雖然它也可以通過一定的物質載體表現出來，但是這種載體并不是權利客體本身。國內有學者指出知識產品這種無形物與有體物的三個不同點是：不發生有形控制的占有；不發生有形損耗的使用；不發生消滅智力成果的事實處分和有形交付的法律處分。正是這種客體上的區別，使得在這類財產上設立的權利具有特殊性。無論在英美法系，還是在大陸法系，這類財產權一般被概括為知識產權，適用專門的規范，形成與有體物財產權不同的財產領域。

由于物權客體與知識產權客體的不同，以及在此基礎上確立的一系列規則的不同，因此，物權的客體應當是有形的實體物質，而不能象越南民法典和蒙古民法典那樣，把所有權的客體擴及到智力成果或知識產權，這樣必然使所有權內部邏輯混亂不勘。既然物權和知識產權的客體各不相同，形成了兩套不同的規則體系，就不要再把它們牽強地放在一個名(所有權)下，而應當尋找它們的上位概念，把它們歸屬于上位概念(財產權)體系。知識產權必須在物權體系之外尋找自己的歸屬和棲身之地。然而，一個現實狀況是，許多《民法典》把知識產權也作為權利質權的客體，而歸屬于物權的范疇，這將從根本上違反物權客體“有體(形)”的性質。筆者認為，這是實現法律規則體系化并節約立法資源的一種變通作法，是屬于法律的例外規定。

五、 物權客體的特點與本質特性

我們可以對物權客體“物”的特點作以下小結：第一，存在于人體之外。自從廢除奴隸制以后，個人人格逐步得到法律的承認，不再允許把人視為民事法律關系的客體，人是主體。當然隨著現代科技的發展，人體的毛發、血液、內臟器官甚至遺骸，在不違反公序良俗的原則下都可以處分而成為民法上的物。第二，具有一定的經濟價值能滿足權利主體的利益需要，這是所有的權利的本質屬性即利益性的依托所在。第三，能被人所控制和支配。具有經濟價值能滿足人的利益需要的自然物很多，例如日月星辰均對人有用，但是在現有條件下，人類并不能控制和利用它們，它們當然不能成為民法上的物。由此可見，“物”的概念本身是一個不斷發展的概念，它隨著人類自身的發展水平而不斷發展。把物局限于只有通過觸覺感知到的有體物的觀點是形而上學的觀點。第四，具有實體物質性，即有一定的形體或被有形的載體所承載。

實體物質性是物權客體最本質的特性，這一與知識產權的客體特性——非物質性形成本質區別。我們不能對實體物質作僵化的理解，認為實體物質就是能夠用手觸摸可以感知的有體物質；而應當從有體物的深層本質上來和判別它們，有體物質的深層本質是具有一定的經濟價值，經濟價值性是羅馬法上的有體物和無體物共同的本質。在現代社會中，一些不能用手來感知甚至是不能通過人的感官來感知的一些自然力，如新鮮的空氣、電磁信號等，它們同樣具有經濟價值；如果這些物質能夠為有形的載體所承載，同樣能成為物權的客體。此外，有價證券也有一定的物質載體，能適用物權的規則體系，同樣能作為物權的客體。物權法上的物是一個歷史的范疇，它是對既往的生活材料的總結，人類法律史上所形成的“對物之訴”、“對物權”以及近代民法所形成的“物權”制度，都是對通過占有能表征自身權利的有形體物規則體系的歸納和總結。因此無論對物權客體的范圍如何發展，都主要是對有一定形體的或載體的實體物質的規范和調整。此外，實體物還暗含一個要件，即范圍確定，實體物要么占有一定空間，可以通過重量、體積等度量衡來衡量；要么可以通過其載體上的文字所表達的種類、數量來衡量。總之，物是指存在于人體之外，具有一定的經濟價值，能滿足權利主體的利益需要，并能為權利主體所支配的實體物質。

有鑒于此，建議將草案第二條第二款修改為：“本法所稱的物，是指具有一定的經濟價值，并能為民事主體所支配的實體物質，包括能被民事主體控制和利用的電、熱、聲、光、磁等自然力和具有一定載體的有價證券。但法律另有規定以特定財產權利作為物權客體的，依照其規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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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 張國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