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得說

彼得說，他剛從鄉下來，他不能夠理解愛因斯坦。

不過這沒有關系，彼得說，無非就是這么回事，就像彼得寫不出自己的名字，但是彼得知道自己就是彼得一樣。

認識字就很了不起嗎？彼得說，我是不愿意認識而已。我哪有時間呢？我每天的時間都安排得很緊張，稍不留神就會少做一筆生意。少做一筆生意也沒有什么了不起，但是明明我能夠做，我為什么不做呢？

我沒有理由嘛，人生是很短暫的，不過幾十年的時間，要睡覺，要吃飯，要戀愛，所以就不能夠浪費時間，能做一筆就是一筆。

而且，彼得說，我不僅僅是做生意的人，我還學會了考慮問題。

一個人能夠考慮問題是很好的，說明他有想法。我就是有想法的人，但是，我不愿意還只是想到一點點就覺得自己了不起。我看不起這種人，這種人是沒有什么價值的，就是有，也只是那么一點點，原因很簡單嘛，那就是他只能想到一點點。

所以說，人要認識到自己的不足，才能夠一往無前。打一個電話就能夠解決的問題，我絕對不會跑一趟，說一句話就能擺平的事，我絕對不說第二句話。

沒有必要嘛。有這個必要嗎？我看沒有。我看他們都瘋了。但是我就很理智。這一點我是很自信的。

我昨天就遇到了一件很難的事，但是我解決了，難得不得了的事，我也能夠解決。這就是我的偉大。

這難道還不夠厲害嗎？你看看，我幾乎用不著向任何人證明我的偉大，但是沒有人能夠忘記我。我讓他們走到地獄里去，他們就走到地獄里去，我讓他們走到天堂里去，他們就走到天堂里去。

但是，他們不知道為什么，他們頂多就知道個什么愛因斯坦啦，漲了跌了啊，賺了賠了啊，在我看來，這全不管用，這肯定是要失敗的。

我是閉著眼睛就能夠看到他們的失敗的，但是我不驕傲，我為他們感到可惜。我要挽救他們，他們是我的羔羊。

彼得說，羔羊是需要愛的，羔羊也是需要被理解的，但是羔羊從來不會知道自己是羔羊。所以，他們就總是失敗。

但是我也失敗，我失敗是因為我每做一筆生意，就覺得我的賬單上少了一筆生意，就覺得我的人生中少了一次偉大。我做得越大，我的生意就會越少，我做得越多，我的生意就會越遙遠。

遙遠是一個帶有感情色彩的話，我的生意也是帶有感情色彩的生意，因為我想到了別人沒有想到的道理，我的失落感一天比一天強烈。

我越來越恐慌，我覺得不得了了，這個世界沒有什么生意好做了，但是我是做生意的啊，沒有生意我怎么活下去呢？我活不下去，那我不是很難受嘛，那我還要認識字干什么？

我對自己說，彼得，你看你做了那么多別人都不能夠做、別人都做不到的生意，可到頭來你卻成了這個樣子，你對得起誰？你還不如自己掐死自己算了。

這還是我嗎？這還是我嗎？我有錢，我有車，我想要什么就有什么，我甚至已經什么都不想要，我是誰？

彼得說，我覺得自己很偉大，因為我已經認識到，我什么都不是。我整天都睡不著覺，我心里慌啊。

但是我為什么心里慌呢？沒有答案啊。我怎么辦呢？我說什么呢？我做生意，我拼命地做，我越做越大，我都不知道我自己是誰了，我覺得我自己很可笑。

那些和我做生意的人也很可笑。他們越來越離不開我，他們只和我做生意。他們圍著我轉，他們甚至把自己的生意交給我，他們信任我，毫無保留。

他們不信任我還能信任誰呢？我從來沒讓他們失望，這是我的價值。而事實上，我也愿意。我愿意，因為我什么都不缺。

我缺什么呢？我實際上什么都不需要，我甚至連我自己都不需要。

彼得說，這就是彼得和彼得的生意。彼得認了。不認又怎么樣呢？不過是從鄉下來的一個不識字的彼得嘛。

（汪隴摘自《小說界》2006年第5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