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戀是一道數(shù)學(xué)題

我的理想是當(dāng)一名長途汽車司機(jī)，像父親那樣開大車，威風(fēng)凜凜。

但是任楓并不這樣想。她說，開個破車有什么了不起?擱舊社會是馬夫，擱現(xiàn)在是藍(lán)領(lǐng)。只有剛改革開放那陣兒不錯。她搖頭，一臉奸笑：可惜你沒趕上好時候。

我不說話，由著她損我。誰叫我喜歡她呢？拿她的話說，我這是癩蛤蟆想吃天鵝肉，摔死活該。

喜歡任楓并不是我的錯。我胖，她瘦，瘦到飄飄搖搖不盈一握；我旅游大專文憑，她武大數(shù)學(xué)專業(yè)；我一口湖北方言，她張口英文，閉口拉丁語。連我的哥們兒也說，我和她不是一個檔次的。但現(xiàn)在的社會，不流行志同道合，而是崇尚取長補(bǔ)短。況且，我們青梅竹馬。

于是，我拼了命追任楓。不顧老媽呼天搶地的吶喊，隨任楓流浪武漢，給旅行社開大巴，住大叉間，聞著同事的臭腳丫子吃方便面；給她找房子，扛煤氣罐，外兼保鏢加服務(wù)員。任勞任怨，她卻還是不領(lǐng)情。

只是長此以往，鐵石心腸的人也會感動吧?蒼天不負(fù)有心人。周末，任楓發(fā)來短信：晚上7點(diǎn)，星星咖啡屋，不見不散。

我心里那個美啊，真是樂得夢里都會笑醒。剃頭刮胡子，穿上最好的西裝，我匆匆趕到咖啡屋。

那里燈光昏暗迷離，卡朋特的音樂中，一對對戀人在促膝談心。

瞪大眼睛，終于看到任楓。正要招呼，發(fā)現(xiàn)她的身邊還有人，而且，是一個男人。

任楓撇撇嘴說：我男朋友張浩，武大畢業(yè)，和我同一個公司，部門主管。

然后她指著我：從小一起長大的哥們兒。

張浩笑，久仰久仰。我說為什么久仰?他說你不就是那個在雪地里站了兩個小時等任楓，凍紅鼻頭，感動了公司全體女同事的人嘛!

沒想到任楓找了男朋友一起約我。莫非是讓我死了這條心?這樣一個弱不禁風(fēng)的書生小子，我能撞他幾個來回。任楓真是有眼無珠!

抬頭，有眼無珠的任楓在看我。罷罷罷，誰叫我喜歡她呢?坐下來一起喝茶吧。

還沒喝完一杯咖啡，任楓說走了走了。

走也好，省得看著夢中情人和情敵卿卿我我導(dǎo)致自己心傷到吐血暴斃。站起身，邁開大步向前走。任楓又說張浩你先回去吧，我哥們兒送我回家。

張浩走了，任楓看著我：你覺得他怎么樣?我斬釘截鐵：不好。任楓說：我覺得也不行。第一次見面，怎么拿別人的糗事開玩笑呢？

啊，原來任楓認(rèn)為我精心策劃的情深一幕是糗事。既然躲過一劫，我也不爭辯了。但是想想都讓人心悸，小妮子已經(jīng)開始談戀愛。張浩是第幾個，我還有希望嗎?

也顧不上自己這張老臉了，我說任楓呀，我倆背井離鄉(xiāng)，我得照顧你。以后交朋友，都要讓我先過過目。

任楓點(diǎn)頭。我長舒一口氣。革命還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好在我努力與失敗均有千次，不至于傷心氣餒。

再見任楓，居然是半年后。我懷疑她有意避開我。打電話到公司，總是不在，手機(jī)也關(guān)機(jī)。只有一次，好不容易通了，我對著電話“哇哇”亂叫：你到哪里去了，我以為你神秘失蹤遭人綁架了。任楓罵我烏鴉嘴，她說：我忙著戀愛呢!

天!這小妮子又戀愛了。但是為什么不帶給我檢查呢？于是反復(fù)詢問是誰吃了豹子膽，敢撬我的墻腳?任楓說：是個款哥，青年才俊，前途無量，后勁無窮。

氣焰頓時消了一半。我是武漢一民間旅游團(tuán)十幾個長途司機(jī)中的一個，人家是高科技產(chǎn)業(yè)領(lǐng)頭人。我命運(yùn)不濟(jì)，費(fèi)心勞力落得如此下場。罷罷罷，就此努力忘了她吧!

但是我怎么忘得了任楓呢?從小和她一起長大，爬樹，摸魚，看電影。雖說學(xué)習(xí)成績天上地下，但I(xiàn)Q早已過時，現(xiàn)在流行EQ，我的EQ比她高，她怎么視而不見呢?每天工作，開著大客車在武漢大街小巷跑，回到宿舍躺在床上長吁短嘆。記得小時候問任楓數(shù)學(xué)題，她說她的偶像是居里夫人。難道任楓真的就連婚姻也要效仿居里夫人，找個志同道合的?

就在我?guī)缀踅^望的時候，任楓到大叉間找我。那是她第一次主動找我，所以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任楓的表情可憐兮兮的，她說：我又失戀了。

任楓哭訴完，看看四周：你怎么不找個好點(diǎn)兒的地方住?

心情太好，我同她嬉皮笑臉：我在攢老婆本，等著娶你。

男人沒有一個好東西，連你都變得這么貧。她的小嘴撇到老高。我連忙糾正我是世紀(jì)末最后一個好男人，住得差不是因為有非分之想，是不愿丟棄艱苦奮斗的好傳統(tǒng)。

就這樣胡言亂語著，任楓卻扁扁嘴，趴在我懷里又哭了。我措手不及，手忙腳亂，不知道該給她拿紙巾還是讓她把我T恤上的污漬都蹭到臉上。

她邊哭邊說：談戀愛怎么這么難，比證明數(shù)學(xué)題難多了。我趁機(jī)拍拍她肩膀：不難不難，主要是因為你做的都是錯題，沒有正確答案。“撲哧”一聲，她笑了：你小子倒是個沒有錯的數(shù)學(xué)題，只是太簡單，不值得解!

說完，任楓就要走。在樓道口，她忽然轉(zhuǎn)過身來：你呆在武漢干什么，只有武漢才有長途汽車開嗎?那一刻我忽然有一些傷感，我問她：你要聽真話還是假話?

任楓的臉剎那間紅了。“什么都不想聽。”她扔下一句話，飛也似地走了。

失戀的任楓常常到我的大叉間來。每次都帶一本高等數(shù)學(xué)習(xí)題集，當(dāng)著我的面解微積分和線性代數(shù)。我看著心情就不好，沖她“哇哇”叫：你這分明是示威，會做數(shù)學(xué)題有什么了不起！我一米八五的個兒，往街上一杵能嚇倒一堆流氓阿飛，還怕你這弱質(zhì)女流?

弱者都喜歡虛張聲勢。她對我不屑一顧，說，我來不是因為失戀了沒地方呆，而是因為我倆都在武漢，憑小時候的偉大友誼，我應(yīng)該照顧你。

她的回答不招人喜歡，她應(yīng)該說突然發(fā)現(xiàn)我是她身邊的一顆明珠，這二十幾年走了彎路、吃了苦頭所以迫不及待投奔我。但是她總是那副沒心沒肺的樣子，讓我鬧不清她在想什么。

直到那一天——

那天任楓在這兒做題。爸媽給我打手機(jī)，問什么時候回家。老媽色誘我：有三個美女等我回去相親，而且個個骨瘦如柴。老爸則意味深長含沙射影地勸我凡事不要強(qiáng)求，是我的就是我的，不是我的賠光了也白搭。還吹噓說他當(dāng)年追老媽是怎樣不費(fèi)吹灰之力，手到擒來。不等他們啰嗦完，我掛斷了電話。

任楓看著我冷笑：看不出你這道破題還有人搶著要解。然后她拿出幾袋方便面：餓不餓?

氣氛這樣詭異，我不敢表態(tài)。她不等我回答，在電飯鍋里煮。

方便面煮好了。我拿著大盆就著鍋開始狼吞虎咽。任楓的聲音從我頭上傳過來，輕輕的、柔柔的，搔在我耳朵里癢癢的，她說：“只要你不回去相親，我就天天給你煮方便面。”

吸進(jìn)去的面條幾乎從鼻孔里冒出來。老天開眼，這小妮子終于愛上我了?!

在經(jīng)歷了暗戀、明追、希望、絕望后，我終于和任楓在一起。現(xiàn)在，我還在武漢開破車，任楓是外企的高級灰。其實(shí)我不懂高級灰是什么意思，不過任楓喜歡，我就這樣向人介紹她。我們在城郊買了房子，每天用我的大客車載她去上班。從后視鏡里觀察她的表情，她沖我眨眼睛，那意思我明白：坐你的車挺美的。

有一次，鼓足了勇氣，我問她什么時候愛上我的。

她擺弄我的耳朵：從你說我做錯題開始。

你以后別在我面前做題了，我看著頭暈。

任楓壞壞地笑：不做了，做出你這道就夠了。雖說簡單點(diǎn)兒，但心里踏實(sh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