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魚·爸爸

首先要說的是：這是一部好片子。幾經斟酌之后，我就想說這么一句話。

《我和爸爸》是我所見過的電影中情節最為簡單的一部，任何粉飾和雕琢的影子。它講述的是一個自小父母離異的女孩小魚在母親死后與父親老魚時斷時續的生活故事，寫小魚求學，結婚到生子，平淡、實在而普通。乍看之下，這會成為一部令人厭倦的電影，沒有帥哥美女陪襯，沒有電腦特技的壯觀之景，也沒有一波三折的引人情節；有的只是一部生活的流水賬，讓人細心地做了整理，又真實地烙到了膠片上。

我認可這部片子，主要原因是其中立體感的人物。哲學上也講過：世間萬物都存在矛盾。一個活生生的人，也有著萬花筒般的性格。而這些性格又在內心不斷爭斗著。因此，人的好壞也就沒有絕對的分水嶺。片中的老魚也就是這樣的一個典范。從外在看來，他下三濫，是痞子，開著非法的酒吧，介紹賣淫女，常醉得成了酒鬼，帶著賊笑，一副流里流氣的樣子。我看到銀幕上他吐出的煙氣散出的美麗的弧度，酒吧里震天動地的音樂，燈光變幻飄動，在墻上打出斑斕的圓形包圍了他。他放縱大笑，一旁的空酒瓶摔到地上發出悶響。而另外又有閃過的畫面是：他親自下廚房像模像樣地做菜。小魚吃了說：“還行，比我媽做的入味兒。”便是給了他最大的褒獎似的，圓圓的臉漾出滿足的笑意；他給小魚抱孩子，用細聲軟語安慰她失業后那臭脾氣；出獄后偶然碰見女兒，這浪子竟禁不住掩面而泣……

小魚對他有些不明白，更何況我們觀眾。用小魚的話說：“他在我面前像個爸爸，而到了另一個地方又變樣了。”這讓我想起野夫的一句話——“狼的流浪是躲槍，魚的流浪是覓食，人的流浪在兩者之間”。老魚便是這樣的人了。

他在外頭混，也混得不錯，甚至有些風光，表面也挺鮮亮。我們看著他放縱，看他沉溺于燈紅酒綠之間，笑得響亮，笑得詭異，笑得像山谷里空洞的回音。我想，他本身應是痛苦的，而且，這種痛苦在當初失去妻女時就種下了。沒有法子，他那時應是一無所有的，甚至沒有一份專一的感情。他是男人，需要別人對他的依賴產生的滿足感。于是，他進了那些不干凈的地方去尋找這份滿足，只有在那里他才感到自己是活著的。于是，一天天地，他不自主地陷了進去。

總之，在小魚出現在他下半生前，老魚的靈魂只在無助、孤獨和彷徨中徘徊。

他是一個徹徹底底的流浪者！

上帝應該是可憐這個孤魂的，所以才這么早就帶走了小魚的母親，讓孑然一身的女兒走進他的生活。老余有些變了，在酒吧和家里分飾了兩個角色。我忘不了他大半夜抱著大哭的外孫女沿著那長長的樓道跑上跑下的情景。黃色的昏暗燈光映襯著他疲憊而衰老的背影，樓道里蕩著他哼起的歌。他真的是老了，可是有了女兒和孫女為依托，他便像《藥》里的華老栓一樣得了神通，腳步輕盈，精神抖擻。

這部片在形式上是散，但結構上回環，人物的命運和感情也總有著千絲萬縷的關系，它的頭尾相互照應；小魚婚姻的情感經歷又類似于父母。這讓她更深入理解父親當年的抉擇。

“我恨你不起來。”她流著淚說。

還有兩個照應著的類似鏡頭讓我頗為難忘。一個是在醫院停尸間里，老魚用毛巾給面色死灰般的前妻擦臉的情景。上上下下，仔仔細細，又不動聲色地淌下淚來……另一個是在老魚成為植物人后，小魚給他擦臉的情景。小魚的孩子在哭，吵著整個房間。小魚也上下仔細地去擦父親的臉，她的手移得很慢。盡管吵著，但此時，時間、寧靜都停留在她的眼睛里了，那神情就像在看一個幻滅的夢。

小魚是愛她的父親的，而且很愛很愛。老魚看著死去的妻子時，心里應在涌動著歉疚和愛；小魚也應是如此的。在片中，每個人都說小魚不像爸爸；而事實上，我毫不懷疑他們體內流著相同的血，有相通的情感和心。小魚的生活有一半是延續了父親的。

有點兒想要老魚這樣的父親。我也真盼著哪一天，家中的老爸會一字一句對我說——就像老魚告訴小魚一樣：

“答應我，最沒轍的時候，想著你還有個爸爸，會為你做任何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