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接到中原某雜志的邀請,去那里參加筆會,正好有事捎著辦,我高興地上了火車。清晨五點多,我到了那邊的省城,正當我四處撒目著探尋該坐哪路車時,有輛摩托車輕輕滑到我的身邊。一位中年男子柔聲問道:“大姐,您想去哪兒?”我說出了要開會的那家賓館的名。那人說:“我送您去吧。”我們那個城市現在有不少下崗工人為了糊口,都弄這法子拉送客人,賺錢不多,還時常遭遇醉漢暴徒的毆打……我不由起了同情心,問:“多少錢?”他答:“你若要票子,五元;不要,四元。”我想,四元錢不多,就算幫了他一次。我背上包就坐在車后。
師傅車開得相當穩,他關切地問我是哪里人?我答,東北。他高興地說,我也是東北,沈陽的。我說聽你口音不像啊,他答來這邊十幾年,為了謀生,改了。師傅一只手駕車,一只手探回來,拍拍我的大腿,關切地說:“大姐,坐穩了啊,我曾經載摔過一位女士,跟您一樣漂亮,到現在還心有余悸呢。”我有些不習慣,可人家關心乘客,好像說得過去,我就忍了。
車子沿著我根本不熟悉的街道緩緩滑行。師傅幾乎問清了我的所有情況,嘆口氣說,大姐,您一定是個坐辦公室的。唉,有工作多好。像我,有家不敢回,十多年前吃酒,拿刀捅死了人,逃到這邊,過一天少一天……
什么?我一個三十多歲的嬌柔女子,竟坐上了殺人犯的車!我不禁有點心慌。可是,他拉他的客,我坐我的車,又不是要舉報他,他也許沒別的目的吧。我正心存僥幸,他又說話了:“大姐,你們那邊白粉好不好弄?”我心里一哆嗦,他怎么問這個?千萬不能慌啊,我叮囑自己,越慌越容易出事。就吸了口氣,盡量拿出一副平常口吻道:“北方那東西少,南方多,電視上總播消息。”他道,不一定,我就在新疆那邊搞。在鄭州沒事做,跟一些朋友混,就染上癮了。我心里又一緊,怎么,還是販毒、吸毒的?這種人心狠手辣,我莫不是上了他的賊車?他要是把我帶到郊外殺了,家里找不到信息,我豈不成了野鬼?
這下明白過來了:這小子拉客時故意說出要票和不要票兩種價格,主要是轉移我的注意,光以為不宰客就行了,便忽略了還有歹徒這一點。怎么辦?
這時,摩托車遇上紅燈停了下來。我的大腦飛快地轉了幾百個圈兒。現在是擺脫困境的絕好時機,我只要說一聲“我下去有點事”或者說“我遇上了一個熟人”,扔給他三元錢,在這種地方他自然不敢下手,我再打出租或者向交警求援,諒他一點辦法也不會有的。可是,路中央那個交警會管我嗎?我曾經吃過警察的虧,至今還心有余悸……還有,那一瞬間我犯了個致命的錯誤,我想,他果真是個劫匪嗎?若是不跟他到最后,怎么會驗證這一點呢?好奇心使我坐在車上失去了最佳時機。此時紅燈解除,我又身不由己地被載著繼續向前!
我想到這家伙剛才輪番摸著我的大腿,肯定是試探褲兜里藏沒藏著錢?我叮囑自己,越是危險時,越要沉著,反正是禍躲不過……這時,那家伙又發話了:“大姐,你那邊有沒有仇人或者是有賴賬不還的?我和朋友們都可以幫你擺平,做掉他。我已經有幾條人命了。”
又是一個下馬威,我的雙腿似乎有些發抖。可我必須穩住,才有一線生機。我沉吟了一下,答:“我沒有。可我的朋友倒是有個死敵。但是這么遠……”他說:“遠不要緊。活保證干得利索。我們在這座城市都相當有名。”這一周旋,我反而鎮靜多了。得穩住他,盡量別讓他走極端。我假裝認真地問:“你不會出賣我吧?”他答道:“嘿,我們吃這碗飯的,主要得講信譽。不然,誰還會再找我。”我施展出女性的優勢,關切地拍拍他的肩膀:“大哥,白粉別吸了,你還這么年輕,這么帥。”他長嘆一聲:“那么回事吧,人生有幾個三十歲?上來癮,我想控制都由不了自己了。”我胡編說:“那邊有鴉片,我可以幫你搞點兒,就是不好帶。”
就這樣,跟他不住地談話,恐怖情緒減緩了不少,我奇跡般地看到了那家賓館的牌子!按照我的指令開到這邊,他不是蓄意搶劫我?
車子向前滑了十幾米,停下來。我大喜過望,剛才是虛驚!急忙掏出四元錢付他車費。他一揮手,很嚴肅地說:“我不要你這錢。”我錯誤地認為他跟我套上了老鄉,想免費的。就堅持給他。說:“你這么辛苦……”這時,身后突然過來一個氣色很差的漢子,把臉伸過來,兇狠的目光逼視著我的眼睛,說:“你想找死嗎?你知道不,我們這都是抽白粉的!”
我全清楚了:他們是一伙的。八成那小子一拉上客,同伙就遠遠地跟了來,一同對付我!那么,剛才即使我在崗亭下了車,說不定還會坐上他們同伙的出租!害怕已經一點用處沒有。我仗著離賓館很近,猛地沖后來這個一揮手,歇斯底里地大吼一聲:“我聽不懂你的南方話,為什么不講普通話!我不認識你。這是我倆的事!”這小子或許是怕我大聲嚷嚷出來,反而退到一邊去了。我看也不看他。我知道,我越是注意到后來那個的存在,越是會暴露出我的虛弱,反而會把事情搞得更糟糕。我抑制住情緒,問剛才拉我的歹徒:“你有筆沒有?”他搖頭。我不慌不忙地彎腰拉開我的包,從容翻出一張車票和一支筆。我這樣做,是讓他感覺里面沒怕人的東西。找到筆,我連拉鎖都沒拉,就那么讓兜兒半敞著,站起來問他:“你的手機號?”他告訴我一個號碼。管他真不真,我認真記下,又十分緩慢地復核了一遍。我需要時間,天越來越亮。我眼角掃著路邊,見只有很少的幾個晨練的老人從這邊過,幾乎都是小跑。希望這樣的人救援?還不定誰救誰呢。這時,我呼救的想法徹底被自己推翻,心里卻出奇的平靜。我盯住歹徒的臉,十分認真地說:“兄弟,我可是有工作的人。我朋友求你辦事,多少錢你們談去,我什么也不知道,也絕對不提成,可你若是出賣我,那可喪良心的。”他信誓旦旦,說保證不會出事。這樣,我小心地收起車票,從兜里掏出一張五十元的錢,說:“兄弟,實在不好意思。這點錢買包煙抽。”他奪過錢,揣進兜里。說:“不行,這點錢哪夠?”我繼續撒謊,拿出邀請信給他看,說:“你看,差旅費都是他們報銷吧?我帶錢有什么意義呢?”我一副真誠的樣子:“大哥,要不,你跟我去那邊。我只說你是我的朋友,預借我的五百元給你?”為了讓他相信,我說:“只能給這么多。再多我回不去了。我不會出賣你,因為朋友還要求你呢。”這些在社會上從來不講人情道理的流氓,怎么肯相信我的話?他看到我為了表白自己沒錢掏出的那些小票里,夾有一張二十元幣,便一把搶了去。
我不能暴露出自己的膽怯。我伸手跟他握別,然后十分較真地說:“大哥,你別著急。半個月內我回不去,一個月必有回音。你可得言而有信啊。”
說完這些,我從容不迫地背上包兒,以最慢的速度,穿過街道……我不知道對方在想什么。只是叮囑自己別回頭!當我的面前出現那家賓館的保安時,我兩腿突然哆嗦起來!——我忘了告訴讀者們,我的包里裝著七千元現金,那是捎帶預交一本書的出版定金的……
(責編/孫厚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