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歸傳統：戴季陶的儒家思想

摘要：儒家思想的所體現的“仁”、“禮”、“和”的傳統理念一直是在中國占主流地位的意識形態，戴季陶深受儒家傳統理念的影響，中年后他對三民主義的解釋、處理與邊疆、周邊國家的關系和評論中日關系的態度、立場都打上了儒家傳統思想的烙印。

關鍵詞：戴季陶； 儒家思想； 傳統

中圖分類號：Ｉ207．3 文獻標識碼：Ａ 文章編號：1007－0577（2006）11－0067－03

戴季陶早年追隨孫中山從事革命活動，也受到一些西方思想的影響，中年后回歸儒家傳統，思想逐漸趨向溫和保守，到了晚年皈依佛教。人們常說戴天仇、傳賢、孝園三位一體，體現了戴季陶一人身上交雜、交替著革命、儒家、佛家三種思想，也反映出其一生的復雜經歷。戴季陶出身耕讀世家，和中國舊時代的許多家庭一樣，從小就被期許走科舉之路，獵取功名，光宗耀祖。因此，他小時就受到了儒家四書五經的，陶，打下了良好的國學根底。傳統中國人一直受在中國占主流地位的意識形態——儒家思想的影響，戴季陶也不例外。儒家思想所體現的傳統中國文化是建立在以“仁”、“禮”、“和”幾個相互聯系的基本理念上的。這些理念在戴季陶1925年至1928年的主要著作中也有明顯表現。

一

“仁”是儒家思想的核心理念。“仁”不僅指個人修養的一種至高境界，同時也是儒家對理想的國家和世界秩序及其建立途徑的設計。儒家把個人道德的完善、家庭的和睦、國家的治理以及理想世界秩序的建立聯系在一起(這種思想被宋代大儒朱子表述為“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理想的國家統治應當是“仁政”，世界(“天下”)是國家的自然延伸，如果國家通過道德領導實現了“仁”，就自然會帶來對外關系上的“仁”，從而導致“仁”的世界秩序的建立。

戴季陶于1925年寫作的《孫文主義之哲學的基礎》不僅開創了研究三民主義哲學基礎的先河，而且對后來的影響極為深遠。戴季陶試圖從文化的角度探討民生史觀。他將孫中山的思想分為“能作”與“所作”兩個部分：“能作”的部分是孫中山關于道德的主張，是繼承古代中國正統的倫理思想；“所作”的部分是孫中山的政治主張，是由現代世界的經濟組織、國家組織、國際關系種種制度上面著^{[，創制出的新理論。戴季陶認為：“生存的欲望，為人生一切欲望基礎，所以能作的力量，為所作的基礎。”戴季陶將孫中山思想分作“能作”與“所作”兩個部分，無非是說，“能作”為體，“所作”為用，這其實是用“中學為體、西學為用”的陳腔濫調來附會孫中山思想。實際的情況是，孫中山的三民主義乃至其上的民生史觀的思想來源是中西文化化合的結晶，并且西方文化占有主流。}

孫中山的“三民主義”是在“驅除韃虜、恢復中華”的民族獨立運動中誕生的，自不免帶有民族本位主義的色彩。到晚年，孫中山向傳統靠攏的痕跡也為明顯。但戴季陶是借助孫中山在民眾中的無以倫比的影響和威望，將自己的復古思想粘附在孫中山的名下，借此大做文章，極力鼓吹尊孔復古的重要性。他把孫中山說成是中國傳統文化的傳人，“是二千年以來中絕的中國道德文化的復活。”他認為：“在思想方面，先生(指孫中山)是最熱烈的主張中國文化復興的人。先生認為中國古代的倫理哲學和政治哲學，是全世界文明史上最有價值的人類精神文明的結晶。要求全人類的真正解放，必須要以中國固有的仁愛精神為道德基礎，把一切科學的文化都建設在這一種仁愛的道德基礎上面，然后世界人類才能得真正的和平，而文明的進化，也才有真實的意義。”如果將孫中山先生的思想當作一個有機的整體來分析，很容易發現這一思想的西化特征。孫中山一生最反對的是在中國延續了數千年的封建專制制度。而儒家學說與這種專制制度是一種共生共存關系，二者相互依賴、相互支持。儒學為專制提供“合理”的依據，并通過自身向民間的滲透為專制提供群眾基礎，而專制則以權力和財富驅趕人們去接受儒學的教化。戴季陶則根據自己的需要，張揚“三民主義”的傳統性，有意忽視其中的現代性。雖然戴季陶的“三民主義仁愛說”遭到了諸多的批評，但他對“三民主義”的解釋為蔣介石政權提供了理論基礎，也奠定了國民黨以儒學治國的方針。

二

“禮”是儒家思想的另一個重要理念。“禮”的主要內容是：視天下為一同心圓的等級結構，同心圓的中心是文明程度最高的地區或國家(多數情況下可理解為中國或“中原文化”)，其他地區以與中心地區在地理上的遠近以及接受來自這一中心的文化的輻射程度(這一點更為重要)而分出等級，中央王朝與多數周邊國家和地區是一種“朝貢關系”。簡單來說是一種等級制度，根據“德”的濃密程度依次將世界劃分為東夷、北狄、西戎、南蠻。“禮”的理念帶有某種“種族中心主義”特點。

儒家思想統治的原則是“德”。天子只要是道德高尚的賢哲，就會自然受到周邊國家的仰慕，周邊國家就會歸屬中國，納入儒家體系，即接受“王化”。正是由于這種沒有壓力的、和平主義的處理方式，使得居住在中央王朝周邊的族群放棄了對同化的抵抗而逐漸被同化。“禮”的秩序的劃分，主要不是依據人種的優劣而是依據文化程度的高低。根據這種理念，四周雖不開化但并不邪惡，雖為野蠻之地但他們既不是異教徒也不是劣等人種，而僅僅是因為其文明程度尚未達到一定階段。

戴季陶關心邊疆政治，也關心亞洲落后的殖民地國家之前途，因而有心致力于東方民族之聯盟。他認為世界上受壓迫的民族，只有互相團結，才是他們的自存之道，也是他們共存之所由生。而當時世界上弱小民族遍布于全球，東方居其十之八九，且與中國歷史地理關系最深，所以應該一致聯合，共同對付外來民族的侵略。戴氏早在1927年中國國民黨改組之際，即提出組織以中國為中心之“民族國際”的方案，又對1925年7月倡組民族國際的內涵加以說明。他說，擬議中的民族國際，目的是要把五強（英、美、法、意、日）壓迫下的各個國家和弱小民族聯合起來，以與帝國主義國際對抗；其成員應以中俄德奧土五國為主，包括埃及、波蘭、印度、阿富汗、俾路支、安南、高麗、菲律賓及南非各邦；這一國際，應召集在中國或土耳其，以人口經濟力和地位來說，都應以中國作為這一國際的中心，必須要有一個常設機構，除了抗拒壓迫之外，還要規劃這些國家與民族間的國民經濟、文化交通，國際法律、移民等問題，以促進經濟文化的進步和發展。他還指出，他所主張的民族國際，是一個三民主義的“新縱斷國際”，與帝國主義的“縱斷國際”及社會主義的“橫斷國際”，鼎足而三。弱小國家既不能向國際聯盟哀求生路，也無法向第三國際謀求妥協，為了爭取國家的獨立與自由，只有結合為一個新的力量，去開辟獨立自由與幸福繁榮的道路。戴季陶發表有關民族國際的談話時，正是其從事反共理論的著述之際，所以他的民族國際的倡議，實含有防止共產“禍患”的用意。

由于1927年7月國內形勢發生了變化，國民黨實行清黨，中俄間的關系起了變化，戴季陶也修正了他對民族國際的意見，放棄與俄、德、奧、土聯盟的主張，只著^{[于東方民族的聯合。1927年6月，戴季陶受任為中山大學校長之后，提出設立東方民族院的方案，計劃收容各弱小民族的學生之有志于社會科學和歷史文化的研究的人，共同從事東方文化的研究，目的是要恢復中華民族的繼絕世，舉廢國、治亂持危、厚往薄來的國家道德，發展東方各被壓迫民族的文化。他所指東方民族，系指東方的弱小民族而言。這些民族被他分為兩類：第一，是在地理上、歷史上、制度上，和中國早已成為一個共同生活體的國內各邊疆民族，如滿、蒙、回、藏，以及西南各省的苗蠻等族。對這些民族，戴季陶希望“使他們得高等的人類的覺悟，和我們中國民族，協力同心的建設中國的新文化。”第二，是在中國國境之外的朝鮮、安南、暹羅、緬甸、馬來、印度等民族，戴季陶認為這些民族與中國民族有“姻親關系”，希望“使他們得到自由的教化，和我們協同一致地，努力于東方民族的自存與共存。”顯然， 戴季陶東方民族院之計劃，系先從國內邊疆弱小民族的提攜著手，進而再擴及于東方弱小民族的聯合發展，而其聯合之道，則在以東方文化為基礎（實際上是以漢文化為基礎），尤其要發揚東方的王道文化，而以各民族的獨立自存與世界各民族的合作共存為其最終目的。戴季陶所主張的以漢民族為中心，實現周邊各民族的同化，實質上是他大漢族主義的思想體現。}

從戴季陶提倡組織民族國際、東方民族院觀之，他深受 “華夏中心觀念”的影響。戴氏強調以東方文化為聯合基礎，團結亞洲被壓迫民族（包括國內邊疆各民族）共同起而對抗帝國主義及共產國際，他對共產主義的防止方式，并不直接提出批判共產主義的言論，而是以東方的文化，尤其是中國王道文化為向導，欲由文化合作的方式進而為政治的合作，在無形中否定來自西方過于偏激的共產思想。

三

中國儒家文化的另一個基本理念是“和”。在一個文明程度高的強盛的中央王朝和文明度較低的周邊的環境條件下，形成了強調以道德和文化魅力而不是以暴力征服他人的文化傳統。中國古人很早就把“和”作為人的基本道德標準，并提出了“和為貴”的主張，認為人們在處理相互之間關系時應實行忠恕之道。孔子說：“己欲立而立人，己欲達而達人。”承認彼此之間存在的差異，不同國家的交往應是自愿而不是被迫，強勢文化依靠自身的文化魅力來吸引周邊的弱勢文化而不是靠武力征服。在處理不同文化、不同民族關系上，“和而不同”是傳統中國的一個重要原則。在中國傳統中，一直強調“文”為上，“武”為下，武力手段只是在“文”的手段失敗以后才不得不采取的。當所有“文”的辦法失敗以后，武力手段才被認為是一種有效和有力量的手段。《孫子兵法》上所謂的“上兵伐謀，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就是這個意思。這意味著不能輕易采取戰爭手段，至少從理想上說應當避免戰爭的發生。當發生戰爭的時候，它的有效性并不主要取決于物質上的“實力”而取決于如何實現道德秩序，即是否屬于“正義之戰”。“和”的觀念在戴季陶的對日思想中表現較為明顯。

戴季陶在“天仇”時代即是一位優秀的國際問題評論家。在中國對外關系上，戴季陶對日本的政情與政策了解最深，與日本朝野的接觸最繁，對中日關系所發表的言論最多，而對兩國政治與國民心理所發生的影響亦最大。毫無疑問，戴是國民政治史上最著名的日本問題專家。戴季陶之所以樹立他對日本問題的權威，基于兩個原因：一是由于他早年留學日本，精通日語，并且屢次訪問日本，與日本朝野廣泛接觸，因此能直接的迅速的了解日本政情的變化；一是由于他壯年時期翊贊中樞，對中國政府的立場和決策，知之最切，于觀察中日問題時，能夠知己知彼，因此所言多中肯棨。就戴季陶著述來看，它對日本的政策——尤其是日本的對華政策，一開始就采取批評的態度，同時對于日本的當政者，一開始就提供善意的勸告。1912年他在《民權報》上發表評論，對日本之不謀海上發展而汲汲于向中國大陸侵略，認為是一項錯誤：因為日本的國力可以并吞朝鮮，但絕無可能征服中國，即全力以向大陸擴張，其危機也就因此而伏。他引用美人荷馬李之國家擴張與萎縮理論，警告日本當局：“日人既以全力侵略中國，將來中國一朝有擴張之日，則報復之勢不必提之。”對于中國國人的盲目自大，不屑于了解研究日本，戴季陶在1919年的《我的日本觀》里提出指責和批評：“‘中國’這個題目，日本人也不曉得放在解剖臺上解剖了幾千百次，裝在實驗管里化驗了幾千百次。我們中國人卻只是一味的排斥反對，幾乎連日本字都不愿意看，日本話都不愿意聽，日本人都不愿意見，這真叫做‘思想上的閉關自守’，‘知識上的義和團’了。”1927年戴季陶隨孫中山第六次訪日，孫中山作了關于“大亞洲主義”的]講，他認為，孫中山的“大亞洲主義”是中日兩民族謀求合作共圖東亞繁榮的基本綱領，可惜日本人沒能領會孫中山先生為亞洲民族打算的深遠用意。他希望日本當局采用中國孟子所主張的國際政策，明了以大事小的道理，援助中國國民的獨立運動，率先放棄治外法權并廢除二十一條。

1927年戴季陶最后一次訪日，已感覺日本國內充滿了“殺伐之氣”，明顯地認識了日本侵華的真意，中日“之戰禍之不可免，惟有努力于全國一致以自立自救者，求世界之和平。”他鄭重告訴日本朝野：“欲求兩國真正之和平，必須立于絕對平等相互之地位，而后得以增進東亞之和平，與世界人類之福祉。”戴季陶1928年完成的《日本論》一書集中反映了戴季陶的日本觀。這本書的核心部分是關于日本人民族性格和近代國家形成過程的研究，他的研究是從考察日本人的神權思想為中心的，并沿著歷史的線索具體考察了日本軍國主義的]進過程。目的就是希望中國加強對日本的了解，在與日本的交往中能“知己知彼”，制定出正確的外交策略。“九一八事變”發生后，國民黨中央決議成立特種外交委員會，專議對日事宜，戴季陶任該會的委員長。該會成為當時對日外交的中心，一切有關對日談判，包括請求國聯制裁日本侵略，爭取英美法等國對我國的同情，和國際宣傳等工作，都由特種外交委員會決定政策，然后交外交部辦理。戴季陶向中央政治會議提出了一份題為《處理時局治根本方針》的報告，所作判斷與建議，事實證明均為正確。如判斷日本目前的軍事政策是必定要達到完全占領東三省；判斷國際聯盟對日本不能為有力之制裁；判斷中國最終將取得抗日戰爭的最后勝利。中國“一面于必要時從軍事上盡力自衛，一面民間從實際上堅決反抗，一面在此觀察之下作預備功夫。”

考察近代以來許多人物的思想，不可回避地要涉及他在思想方面的“思想矛盾”和“文化返祖”的現象。造成這種現象的原因很復雜，綜合起來可有幾個思考途徑：第一，中國人是在“被動挨打”的狀態下，在強大的外部壓力下，被迫接受西方的政治觀念乃至西方文化的。因此，許多人只是從理智上接受西方文化、西方的政治思想和制度，承認他們在富國強兵方面的長處和效用，但在感情上或心理深處仍依戀著中國文化。這樣在理智與情感之間，他們在思想上很容易出現反復和矛盾。第二，第一次世界大戰前后的西方使中國思想家們感到，西方文化已使歐美各國陷于困境，當然也救不了中國。所以促使一些人轉身回到了傳統。第三，由于知識結構和思維訓練方面的原因。關于這一點殷海光曾經指出：由于近現代的思想家們的思想“出于‘主張’的成分多，這也就是說，受世變的推動而思有以解決者多；但是，能出于做像康德、羅素那樣嚴格的結構訓練者少。既然如此，他們的思想經得起顛撲和不受外界時勢變化影響的強度和密度都不夠。”西方政治思想乃是西方社會經濟、文化、政治長期發展與相互作用的結果，在其基本原則如民主、憲政、自由等背后，實際上存在著相應的思維模式、價值觀念、人性論基礎等作支撐。缺乏這些“支援性”觀念、知識和思維方式的訓練，就很難真切、透徹理解由此產生的政治原則，或者即使有所理解也難以轉化成牢固的信念。而中國近現代史上的思想家們很多人不具備這樣的條件，他們多是首先經過了比較嚴格的舊式教育，具備了較好的國學訓練與功底，然后經由時勢的刺激，帶著傳統“經世致用”的急切心理，開始接觸“西學”的，在西學救國破產后，自然而然重歸傳統，希望從中國傳統文化中找到良策。戴季陶經歷了晚清、民國兩個時段，游移于中西之間，他的言談舉止、所作所為無不浸潤在近現代特有的氛圍之中，他特殊的政治生涯也使他思想在諸多方面呈現出頗具特色的一面，而其中儒家思想的決定性影響是頗值得關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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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 楊小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