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中國傳統民本思想與當代大眾文化

摘要：當代大眾文化的興起不僅受到西方后現代理論的影響，更有著與中國本土思想文化源遠流長的歷史關聯。本文在力求面對平面現實的同時關注縱深思想的歷史，揭示大眾文化在當代所呈現的民本根源。

關鍵詞：民本思想； 大眾文化； 民本目的

中圖分類號：Ｇ27 文獻標識碼：Ａ 文章編號：1007－0577（2006）11－0067－03

當代大眾文化指20世紀90年代以來中國社會出現的一種為最大多數人服務的新興文化。大眾文化的興起不是一個空間平面的封閉現象，而是有著復雜的綜合原因，它的興起不僅受到西方后現代理論的影響，更與中國本土思想文化有著源遠流長的歷史關聯。這一歷史關聯在當代中國大眾文化的形成、傳播與接受中，發揮著較橫向空間因素更為深邃的作用，賦予大眾文化以民族思想文化積淀的內涵。在這一歷史縱深的積淀當中，民本思想作為產生于中國本土的重要哲學與政治思想，在其流傳過程中必然在這種歷史聯系與影響中起到顯在或潛在的重要作用，特別是這一思想與西方民主合流并與改革開放以來繁榮穩定的市場經濟建設相互契合與引導，由此而引發的強大實踐動力在最為前衛而敏感的文化領域必然表現為最終“以民為本”的大眾文化的空前繁榮。

一、 民本思想在流傳過程中的重心偏移

民本思想產生與流傳的過程是其“作為目的”與“作為工具”的兩個重心偏移的過程。在最初的堯舜原始氏族社會，為整個氏族、種族的艱難共存，民本思想作為目的而萌發。氏族會議、禪讓制以及保存于夏商周時代的“民為邦本，本固邦寧”^[1]的記載均證實了原始民本的目的重心。在先秦儒家創始人孔孟的哲學與政治思想的真摯構思中，在其對原始民本社會的無限眷戀中，民本思想的重心主觀上仍在“作為目的”的一邊，但由于已不能與當時的政治實踐和逐步成形的封建專制社會相結合，孟子的“民貴君輕”說被當時的統治者認為“迂遠而闊于事情”。^[2]秦漢以后，封建專制制度逐步確立，董仲舒提出“罷黜百家，獨尊儒術”，民本思想由此完成了從目的到工具的現實轉換，成為治世之“術”（工具），民本被納入整個封建君主政體的思想體系之中而成為維護封建政體以“君”或“官”少數人利益為本位的平衡工具，其目的性成為虛假的顯態。民本思想作為工具的力量在唐初李世民時代達到頂峰，幾乎與目的達到現實的統一。但是在以君為本的“家天下”時代，民眾的利益絕大多數時期也最容易淪為“人治”的統治者思維和恩惠顧及的末端。即便如此，“民本”作為目的的細細的莖芽依附于“工具”的地位依然或隱或顯地在人民反抗封建統治的斗爭中、在進步知識分子的論述與構思中、在人民自發的思想觀念和古老文化典籍的流傳中堅韌地向前延伸。明末清初，黃宗羲、顧炎武等人深刻認識到“民本”在腐朽君主政體中的虛幻，弘揚“民本”作為目的的作用，但是由于政治、經濟的歷史慣性，這一重大思想轉折僅存于學術領域。近代以來，隨著西方民主思想的引進，以目的為重心的民本思想作為中國人烏托邦式理想當中傳承已久的巨大潛流，成為國人接受西方民主思想的重要內因與民族土壤。封建帝制的迅速瓦解，民主革命的觀念深入人心，社會主義新中國的成立，毛澤東、鄧小平等馬克思主義者以歷史唯物主義觀建設社會主義民主，推行改革開放政策，人民作為社會的主人，創造歷史的真正動力成為“民本”的目的。當前，黨中央“以人為本”的思想以及“三個代表”重要思想中作為“廣大人民群眾的代表”均有民本思想貫穿其中，人民成為民主政治運行的目的與歸宿。在政治經濟的保障與促進下，民本思想在新的歷史時期向“作為目的”的重心回歸。黨中央十五大提出“建設有中國特色的社會主義文化”，而大眾文化的興起也正是這一新時代民本目的在文化領域中的形象表達。

二、 由大眾文化在當代的變化發展見其民本性

（一） 大眾文化的民本動力

民本思想究其根源并非來自歷代知識精英的總結，而是來自廣大人民群眾生存與生活的需求。不管是作為目的還是工具，民本思想作為哲學與政治思想而長期受重視的關鍵在于顯現了多數整體客觀存在的力量，如：“國以民為本”，^[3]“載舟覆舟，所宜深慎”，^[7]民眾始終是整個社會中廣泛而巨大的構成。大眾文化作為民眾的全面性精神需要，其產生的動力在于能夠契合當代最多數的人群消費與不同層次的心理結構，反映出人類文化大系統中的審美民本性。通常認為傳統的經典作品具有跨越時空的審美價值，是歷代學習的楷模與衡量藝術水準的尺度，能滿足高層次的審美需求，但是低層次的感性需求正是高級需求相互聯系的基礎。民眾的需要，即使是未提升之前的感性文化心理需求，作為此時此地的存在也具有要求被滿足的權利，這與精英們的文化滿足在整個文化大系統中同樣有意義。植根于當代生動活潑的世俗生活中的大眾文化以其時尚性、趣味性、通俗性專注于當下民眾自身的生活，致力于充實處于各個生態位，尤其是經濟和教育狀況相對低下的人群的精神生活空間，以其粗野卻又生機勃勃的豐富內容滿足著普通人真誠的需求，較之精英文化對這一人群的痛惜式貶抑，大眾文化的提升更顯現出人文關懷的民本性。從個體到整體，從內在需求到外在表現，大眾文化中“民”作為整體多數的優勢在這一商品經濟時代又成為表達自身啟動市場之本，以與市場利益相關的消費者的需求構成文化循環的動力。

（二） 大眾文化以民本為目的的調節與發展

民本思想肯定了大眾作為社會存在的獨立整體性，并具備獨立活動的能力，不管是在原始氏族社會還是以君為本的封建社會，民眾均被作為一種具有建設或顛覆力量的主體而存在。如：“君者，舟也；庶人者，水也。水則載舟，水則覆舟”、^[6]“君視民如草芥，民視君為寇仇”。^[7]所以作為一個有生命有意志的能動主體，“公眾中有可能蘊藏著對于大眾文化進行反抗的能量，自己反對自己，自己解構自己”，^[9]獨立尋求自身的主體性。大眾雖然如法蘭克福學派所言一定程度上會受到機械復制、傳媒、文化制造商的控制，或生產者為追求經濟利益而專注于消費者低下的一面，但是作為一個開放的可與外界聯系的自主發展的生命整體，大眾決不是封閉的只能受愚弄的鐵板一塊，他們不僅有權利根據自己的審美需要提出多種多樣的文化要求，而且能夠學習借鑒外界之所長并逐步成長起來。隨著大眾整體受教育程度的逐步提高，以及精神永遠向新奇與高遠的區域延伸發展的需要，毫無距離的一味媚俗與討好，千篇一律的模式化重復，粗制濫造的機械復制最終只能讓大眾厭倦，大眾需要的不僅是具有創新性的作品（包括技術、感官刺激、思想內容的創新），更需要能夠滿足自己的期待視域與想象空間，既可理解又能提升、滿足內心隱藏的神圣渴望的作品。隨著高等教育的大眾化，大眾文化作品也將逐漸突破單一的模式化、表面化、感官化局限，在形式的新穎性、效果的愉悅性和精神的高尚性、內涵的豐富性之間找到最佳契合點。同時，長期民本思想文化的積淀也將滲透并形成上層建筑與精英群體參與社會、時代的民本意識與責任心?！笆ト藷o常心，以百姓心為心”，^[10]“國將興，聽于民”^[11]等，往往讓許多知識分子自覺融入大眾文化的建設與批判當中，“讓承載著啟蒙任務、人文精神的嚴肅文化、精英文化在新的框架中與大眾文化聯姻，從而使精英文化大眾化”。^[12]大眾文化在這一民本責任心的影響下，從民眾的整體利益和長遠利益出發，限制低俗欲望、提升文化品位，以理想的審美情操、深度的人文關懷，參與創造文明、健康、向上的文化環境，逐步建立和完善當代審美價值體系。

（三） 大眾文化的民本目的

中國大眾文化與西方不同，西方大眾文化背后有政治經濟的強勢作后盾，而中國大眾文化在經濟相對弱勢的情況下卻顯示出文化深厚積淀的強勢。民本思想作為中國本土有關國計民生、國家興亡的重要哲學與政治思想在大眾文化追求自身主體性的民眾自我解構中，必然以“文以載道”的文化實用的優勢滲透到大眾文化的創造與品評之中。在西方被認為平面性、游戲性的大眾文化中注入民族民眾求進步求發展的沉重內容，使之具有了政治化、文化資源實用化的積極功能。傳統民本思想中固有的對人民“富之”然后“教之”^[13]“不富無以養民情，不教無以理民性”^[17]的施教育民理念經由現代政治文化機制轉化也必然融入大眾文化的創造中，所以文化世俗化決不只是商品化、市場化，而必然承載相關的歷史革新的內容，包括民主化、法制化，以及新的價值規范、道德標準的建構。其優秀作品必然包容相應的認識與教育價值，批評與建設共存。在求富求樂的同時，尋求求智求美的發展，把寓教于樂帶入生活的各個角落，進而從某種意義上推動重塑國民性的進程。

在政治、經濟、文化整體循環的同一體中，當代大眾文化對于民眾的滿足與塑造終究以安定團結、建設發展的國家利益、民眾利益為其民本目的，民本思想將在此意義上實現工具與目的的統一。精英作為個體具有政治經濟文化的強勢，所以精英文化往往以顛覆、批判為能事，然而自上世紀90年代以來的中國，安定團結的社會建設環境是民眾利益的根本，“重民”、“保民”、“顯民”^[15]強調群體的民本思想應該成為大眾文化整體調節的參照。此外，同樣重要的是“在中國這樣一個具有幾千年封建歷史，農業人口，老少邊窮人口占相當比例的國家，存在著許多尚待清理的專制主義的思想垃圾，它們是走向現代化最隱藏、最頑固的障礙”，^[16]而產生于時尚都市的大眾文化以其新穎、前衛、張揚個性、富有吸引力的思想與形態必然具備抵制這些落后意識、喚醒主體自覺的作用，也成為民主與法制等主流觀念借助其通俗快樂的生動形態滲透人心的重要渠道。

三、 民本思想與當代大眾文化的審美特征

（一） 民眾精神本體與審美通俗化

通俗性歷來是大眾文化的審美標志，但是經民本思想貫穿的通俗文化在當今之中國卻顯現出更為嶄新的意義：以對通俗特質的肯定與發掘顯現著平凡民眾精神主體意義的開掘與張揚，呈現著民眾整體到弱勢個體的源自心靈的本體地位，具有了歷來不曾明確展現的時代變革的意義。除文本創作的淺顯易懂、娛樂輕松、與欣賞者一見鐘情外，其內容突出表現為：民眾個體與整體開始注視并欣賞自己，普通人成為主角尋求直接而平凡的快樂。盡管小人物作為主角在中外文化史中屢見不鮮，但多在精英意識的籠罩之中，或寫小人物全部其實局部的苦難，或寫其永恒其實偶爾的崇高。而在當今大眾文化中，“民本”作為民眾個體存在本身真正得到尊重、肯定與提升。普通人瑣碎的可以遺忘的痛苦、求助自己的糾葛、想入非非的白日夢、娛樂搞笑的言行事跡成為創作者發掘表現的廣闊天地，以其親切真實的通俗性有意無意呈現著弱者力量中蘊藏的對于苦難無所謂的態度，寧彎不折、寧屈不死的生存力量與耐心，以及天然而自在的承受平庸的超然與平和，表現出以往被英雄情結遮蔽否定卻又一直存在的生命的韌性與彈性，以及由弱勢個體組成的民本群體“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談中”的整體的深刻與曠達，而且是從笑與趣的感官享受中達到的理性的曠達。與此相應，笑與趣的感官享受本身即經歷著美感地位的轉換，傳統文化中作為嚴肅生活調劑品的娛樂、滑稽、鬧笑逐步由從前的文化末端上升到大眾文化追求的本體地位。大眾文化中通俗、密集、綿延不絕的歡樂追求，自尋開心、一笑了之的隨和心境隨著媒體傳播進入大眾平凡生活，成為快捷地戰勝單調、瑣碎與苦悶的態度、方式與目的。這一淺顯平易直接的審美要求與感受，顯現著時代審美重心的實際擴張或轉移。在大眾文化立足于民的創造當中，民本思想包含的個體弱勢由此呈現新穎的本體意義。

（二） 民眾整體強勢與泛審美化

民本的力量是作為整體的力量?！懊駷橘F，君為輕，社稷次之”，^[17]“得其民，斯得天下矣”，^[18]“王者以民為天”，^[19]即使是作為工具的民本，也以其整體強勢具有一種約束統治層的調控機制與釋放民眾能力的潛在機制，而當個體權利被確定，這一群體性就能發揮巨大力量，實現整體的擴張。大眾文化不僅擴展著藝術審美關涉的范圍，將其美感及美感的要求向最廣泛的領域或深或淺地滲透，而且穿越經典、民間、官方文化，將自身的審美要求納入其中，實現文化審美的泛化。就文本創作而言，大眾文化相對薄弱的文化傳承形成一種輕捷的優勢，使其較精英文化更易于從現實生活本身汲取素材、思想與力量，構成大眾文化作品引領時代的天然親和力。這一親和力常常有助于大眾文化以自身的通俗化審美要求主動向經典滲透，利用經典懸置而不被取消的開掘力量將經典導入時代。就民間文化而言，許多原始自發的民間文化形式經由親和大眾的改造，以電視晚會、文化網站、參與性節目等各類形式在時空廣延中回歸于民，尋求真正的支持者。官方文化的教條與正規又為大眾文化對其的審美化接應、充實、]繹與傳播提供了天然的必要的空間。隨著大眾文化立足于民的泛審美運作，傳統審美閾限和創造方式空前擴張。民眾潛在的力量由此穿透文化實現著廣泛而強大的釋放，大眾文化也逐步由從前理論上的文化邊緣漸變蔓延為整個文化領域，溝通文化與生活，并使一切事物開始指向遙遠的美的目標。

（三） 民眾生命主體與大眾文化的臻美性

泛審美的平面更新中，對新的文化形式與內容的創造以及各種技術的不斷更新使大眾文化再生與創造能力不可估量。在媚俗與迎合大眾的同時，各類新觀念、新內容迅速廣泛地進入了人們的審美接受，并反饋到下一輪的文化創造，以此促進大眾文化“以民為本”的新的臻美的循環。在平面創新的滿足與多樣綜合的基礎之上，在為獲得更大市場而與高雅文化主動的滲透交流中，民本的大眾文化必將追求超越的創新、縱深的更新，在審美教育的提升中實現高水平的創造。古人云：“言之無文，行而不遠”，^[20]得到大眾支持而廣泛流傳的優秀大眾文化常常具有打動普遍人性的力量，其堅定流傳的頑強勁頭往往得到永恒底蘊不同程度的支撐，而這種底蘊常常類似于或根本就是經典企及的境界。模仿經典并不能產生經典，真正的時代經典是在當下混亂、世俗、瑣碎的污泥與土壤當中、在現有文化知識多質多量的儲存當中誕生而出的獨樹一幟的藝術之花、精神之花，也是大眾文化中最有力量、最有韌性，經得起雅俗共賞的時代精品，這一跨越雅俗的作品應和著大眾潛藏于心的對于神圣超越的企盼，是時代民本力量的重要維度的勝利。當代大眾文化文本有不少達到或部分達到這種民眾提升的內容，并以一種全新的藝術形式和傳播工具，作出一種符合藝術形象規律的形象性、情感性審美表達，還有作品完全打破生活的外在形貌，以貌似荒誕的審美幻象直接表達隱匿在現象世界背后的某種普遍永恒、涵蓋萬物的審美觀念。隨著藝術與時代與科技僵硬磨合期的過去，隨著思想水平、技術手段的不斷提高，立足民眾與時代的大眾文化更新的成就必將重新閃耀法蘭克福學派以為失去了的藝術“韻味”與“輝光”，成為建構未來新美學的資源與動力。民眾精神縱深的更新與提升是時代與大眾文化賦予民本思想的新的內容，以民為本不僅是生存之本，更是民眾精神生長之指向的心靈之本，這正是歷代心懷天下的知識分子衷心向往的民本與文化結合共進的境界。

20世紀90年代興起并迅速拓展的大眾文化與源遠流長的傳統民本思想交互推動、共同發展，顯示出能夠與時代政治經濟新文明接應與交流的強大生命力。在民本思想的延伸之中，大眾文化立足民眾感性經驗生機勃勃的全部領域，以其當世的流傳、滲透與發展成為與從前的經典貴族精英同在的代表，以其各有千秋的本質因素整合到復雜多元的文化格局中。同時，在與具體民主制度的結合過程中，作為大眾文化動力與良性調節的民本思想實現了由幾千年工具地位向目的初衷的有基礎的回歸，以其利于社會發展的積極生命力繼續帶動著時代的文明。大眾文化與民本思想錯綜關聯、交融滲透共同顯現著民族文化積淀的優勢，確證著中華精神文明忠實現實、服務社會、與時俱進的深厚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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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 仝瑞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