遼東半島老龍潭的東岸,有一個月牙灣#65377;三面環山,一面朝水#65377;
大前年的前一年的前年,也就是1999年9月9日午夜23時59分,從天上掉下一顆“流星”#65377;照奎山大叔說法,那是天神闖禍受貶人間#65377;是福神村人將要出人頭地;是煞神村人將生殺身之禍#65377;說也靈驗,事過半載,村里接二連三有五位老人先后離世#65377;特別是村東鐵牛媳婦山花,年僅二十二歲,又俊俏,又窈窕#65377;和老人分開家不到兩月就失蹤了!
事后,奎山大叔又說,山花是福神附體,死不了,三五年后將修練成“神女”#65377;到那時,有災可脫,有難可解,再就不受窮了#65377;雖說是對鐵牛精神上的一種安慰,然而一傳十,十傳百,越講越玄,很快地傳遍了家鄉山山水水#65377;
一晃五年過去了,黨的富民政策給山村帶來盎然生機#65377;村民們身著節日盛裝,簇擁著去參加富裕后的鄉首屆春季運動會#65377;誰曾想,鄉郵遞員像山鷹一樣飛來,瘋了似的喊:“山花有信了!鐵牛媳婦有信了!”
“啊?!”眾人驚喜#65377;
原來,鐵牛#65380;山花是同鄉同歲,又是同年同月畢業于職業高中#65377;俱學廚師#65380;財會專業#65377;倆人結婚后,一直同老人住在一起#65377;打從分家過后,山花主張:開個小飯鋪,兼做農活,還怕不富?可是鐵牛認為那玩藝來錢慢,沒出息,不如把分家時老人給的錢拿出倒賣化肥,既體面又賺大錢#65377;結果,兩個月沒到頭,被收容審查三次,化肥全是假的#65377;債主盈門,四鄰不安#65377;山花只好忍著疼將分家后僅有的一頭豬和存款,全部拿去頂了罰款#65377;剛強要面的山花覺得沒臉面見鄉親,摟著孩子足足淌了三天三夜眼淚#65377;痛苦伙同黑夜無情地向她襲來,見丈夫不在身邊,她猝然生起自殺的心念#65377;夜深了,她將小女哄睡,針線串著淚珠,細針密線為小女縫補好件件冬衣,包了又包,疊了又疊,放到女兒的身邊,回頭又為小女梳理好兩條貓尾巴似的發辮,扎上了白色孝帶,親了親她那熱火火的小手#65380;紅撲撲的臉蛋,吻了吻她那嬌嫩嫩的小嘴,嗚咽地破開了家門,一頭鉆進茫茫的黑夜……
山花昏沉沉地來到老龍潭,沖著漆黑發著死光的潭水,叩了仨頭,“我死了,孩子……”她暗自叨念著,剛要向潭中跳去#65377;突然,耳邊傳來“媽——媽——“的呼叫聲#65377;身子一抖,被這喊聲從絕路中驚醒,轉過身尋聲撲去,“我的苦命的孩子呀!”尋死的心念已拋入九天,當她撲到近前時,卻嚇了一跳,“啊!?”是只小羔羊在“咪呀咪呀’地叫#65377;山花再也忍不住內心的酸痛,流著淚緊緊地摟住了這個小小的生靈,淚臉在毛茸茸的身上親來親去#65377;
“哈哈#65377;”只聽奎山大叔笑聲朗朗地從身后走來#65377;“我找羊兒看得分分明明#65377;剛分家就要往絕路上走?扔下鐵牛,大叔心不疼,可這孩子不能沒有媽呀!”那聲音既暖人又逼人#65377;她話未出口,淚已滿腮了#65377;
“你大叔活了八九十(歲),命夠苦了#65377;洋鬼子抓咱去,險些喂狼狗;“文革”中戴著牌子滿山游,可我就不贊成走絕路#65377;”
他用粗壯灼熱的大手輕輕地給山花揩著臉上的淚水#65377;又從布口袋中掏出一疊錢按到山花手里,說:“孩子,鐵牛出不了大事#65377;大叔知道,你能寫會算,一身本事,別再受窮了#65377;上京城,到你做夢都想去的地方#65377;俺侄兒在那里常來信,總說那里人心好,會救你出窮坑的#65377;這是信底兒,揣著#65377;”老人眼含著淚花,用手為她梳理著發髻,“闖吧,趁天沒亮,你信得過大叔,家里的事有我,你放心地闖吧!”她嗚咽了#65377;“出息了那天別忘上山看看我這孤老頭子……”奎山大叔已老淚橫溢,“假若你大叔死了,不要燒紙錢,能到墳頭灑兩盅酒就行了#65377;你大叔這輩子就喜歡那東西#65377;讓鐵牛重新挺腰做人,笑一笑,我就閉上眼了#65377;”
“大叔,您老放心#65377;咱不混出個人樣兒,絕不來見你!”山花向大叔磕了仨頭,擦干了淚,告別了生于斯長于斯的熟悉的一切,踏上了漫漫的黑夜旅途#65377;
兩個月來的流浪生活使山花又難過又著急#65377;信底不知什么時候連錢都被人掏走了#65377;光記得個什么“門”#65377;偌大的北京城上哪里去找?錢也花光了#65377;她滿面愁容,又想到德盛園飯莊#65377;想到那里拾點殘茶冷飯充充饑#65377;她來過幾次,這里的服務員都認識她,見她一身秀氣,人又長得俊俏,同她嘮起了家常#65377;聽到她那不幸遭遇,都不忍心讓她浪跡街頭#65377;合起來保舉她在飯店內做雜務#65377;
山花精明,一日生兩日熟#65377;轉眼幾十個日日夜夜過去了#65377;勤懇#65380;熱心#65380;能吃苦的山花不僅常常為姐妹洗涮#65380;打短,甚至頂替休產假的出納員收款記賬#65377;真是做啥像啥,井井有條,日清月結,一絲不茍#65377;店經理如獲至寶,正式地錄用了她#65377;讓她代理現金會計#65377;喜得山花一夜沒合眼#65377;想到未來,想到丈夫#65380;女兒,想到奎山大叔和眾鄉親們能有個笑臉,她不知什么叫苦,什么是累#65377;她還一面自費參加了函授大學管理學自學,一面奮發自修外語#65377;三年過去了,她不僅在同行業技術表演賽中獲得了第一名,而且英語還達到了流利會話程度#65377;
一天,餐廳來了六位外國客人,趕上翻譯外出,經理迎上去比比劃劃很是尷尬#65377;山花著了急,抓起一件禮服迎上去,用流利的英語向客人們介紹了菜譜和美#65380;英#65380;法#65380;澳等十幾個國家的著名客人對廚師的評價#65377;一時間說得客人哈哈大笑,經理聽得目瞪口呆#65377;全店人無不伸大拇指#65377;
山花并不以此為滿足,當承包企業的喜訊到來時,她毅然向領導提出“立足國內,面向世界”的大膽設想#65377;不久既經濟又實惠的方便盒飯問世了#65377;這些用的都是宴會上節省下來的余料制作的#65377;經濟#65380;實惠的小吃,迎來了學生#65380;工人#65380;小商販#65380;公務員的歡迎#65377;清一色的房間改建成中#65380;西#65380;大#65380;小#65380;高級的客房#65380;餐廳#65380;舞廳#65380;音樂廳#65380;交易廳#65380;豪而不華,低而不俗#65377;飯莊扭虧了,盈利了,盈大利了!山花被職工們擁戴為德盛園飯莊總經理#65377;
不久,德盛園另設分店(酒樓)起名為“山花大酒店”#65377;
在日本的東京#65380;英國的倫敦#65380;美國的洛杉磯都設有山花大酒店#65377;一支“山花”香飄世界!山花如愿了#65377;然而,她在金錢#65380;享樂的誘惑面前,不卑不亢,潔凈得如涓涓溪水,深沉得如天際白云#65377;那舉止#65380;那談吐#65380;那氣質#65380;那風姿還有她那經歷,人們一喟三嘆#65377;
忙碌了一天的山花似乎有些精疲力竭了#65377;她多么想歇息一下#65377;快下班的時候,她一屁股坐到了沙發上,瀏覽著一天的中外報紙#65377;她首先拿起家鄉日報——《營口日報》#65377;很快從一個小角落里發現“鐵牛尋妻啟事”#65377;她的目光停頓了,打濕了#65377;五年來的思念化作淚滴奪眶而出#65377;模糊處,奎山大叔#65380;鐵牛#65380;女兒破衣襤衫地站在老禿山頂,女兒呼喊著媽媽;丈夫呼喚著妻子;奎山大叔孤零零地站在荒山野草間,老淚縱橫,骨瘦如柴在向她招手……
是給親人捎信兒的時候了#65377;
鐵牛被這突如其來的喜訊震驚了#65377;他高舉著這火辣辣的書信,逢人便笑,遇人便說,見人便講,瘋了似的從村東跑到村西,從村頭爬上老禿山頂,在奎山大叔小木屋外轉了三圈,又跑向老龍潭,雙膝跪在奎山大叔的墳前,拆開那信,一字一句念道:
“奎山大叔#65380;鐵牛#65380;女兒……”便泣不成聲#65377;
鐵牛閉上雙眼,望著北京,看見山花一步一步向他走來#65377;他覺得周身暖融融的#65377;春光下,野丁香#65380;山茶花#65380;紅杜鵑#65380;野玫瑰……漫山遍野,爭芳斗艷,香飄四溢#65377;朦朧中,那更遙遠的不知名的大山#65380;田野,也綻開著各種各樣的山花……
(責任編輯/李亞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