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奇清在長征北上最嚴重的時刻

1934年10月，時任紅三軍團保衛局執行部長的楊奇清，參加了長征。翌年6月，中央紅軍和張國燾率領的四方面軍在四川懋功（小金）會師。26日，黨中央在兩河口召開政治局會議，決定紅軍繼續北上，建立川陜根據地。張國燾自恃四方面軍人多槍好，向黨中央爭權。他故意夸大向北發展的困難，主張向荒僻的川康地區退卻。斗爭十分尖銳，情況遽然復雜。

在這嚴峻時刻，黨中央指派楊奇清親自擔負控制電臺等要害部門的工作。彭德懷指示電臺人員另編密碼本，恢復了同一軍團的電臺聯系。

楊奇清扛著背包、干糧和電臺的同志吃住行在一起。電臺的同志對這位騎著大馬的“保衛使節”的“駕臨”，頗有幾分戒備。楊奇清看在眼里，卻毫不在意。

紅一、四方面軍在懋功、毛兒蓋被張國燾拖了兩個多月，以致胡宗南部云集松潘地區，薛岳部進抵平武、文縣，國民黨軍鋪天蓋地而來。我軍三面被圍，形勢萬分緊急。黨中央決定，破釜沉舟，以非常行動，穿過瘴癘遍野的草地，向甘肅洮河以東開進。

茫茫草原，一無人煙，二無道路。到處是泥潭沼澤。到處潛伏著人仰馬翻的險境。部隊在艱難地行進著。突然，有一個戰士晃了幾下呼地一聲栽倒在地。他是電臺的報務員，背上還背著沉重的充電機。楊奇清艱難地掙扎著趕了上去，一把抱起那奄奄一息、渾身癱軟的戰士。他知道，這是由于連日的饑餓所致。楊奇清摸摸自己的干糧袋，也癟得就那么一點點了，那可是牙齒縫里省下的救命糧呀。然而此刻，楊奇清卻把那點青稞粉全部抖了出來，倒進茶缸，要旁邊的戰士馬上煮給倒下的戰士吃。戰士們誰也不知道這草地還要走多久，可誰都知道這點青稞粉可以救活一個同志，而失去這點青稞粉又意味著可能失去他們的楊部長。青稞粉煮好了，可誰也不伸手來接。

“快呀！”楊奇清催促著。

“楊部長，這怎么可以……！”電臺臺長囁嚅著。

楊奇清把茶缸塞進臺長手里，詼諧地說：“這么大的草原，還能把我這只羊（楊）餓死？”沒有人笑得出聲來。

楊奇清提高嗓音，面對大家說：“我們是很困難，沒有糧食，病號一天天多起來……可是大家知道，路是人走出來的，黨中央就在我們身邊，毛澤東、朱德、彭德懷都跟我們一樣吃苦，就憑這條，我們也能挺出草地，堅持到勝利。對不對？”

“對！”電臺的全體指戰員齊聲回答。饑餓疲憊使這聲音不太響亮，有些嘶啞，可格外堅定有力。

“救同志要緊！”楊奇清說著，將青稞粉一口一口地喂給那昏迷的戰士。戰士終于清醒過來了，當他得知是楊奇清部長救了他時，他緊緊握著楊奇清的手，眼淚撲簌簌地奪眶而出……

當初踏進這茫無邊際的草地時，人們甚至不敢相信能走出這鬼都不敢走的地方。然而紅軍確實是走過來了，他們對死無所畏懼，卻為了信仰艱難地活下來。

9月，張國燾拒絕執行中央北上方針，他不顧隨左路軍行動的朱德總司令、劉伯承總參謀長的反對，按兵不動，并通過隨右路軍行動的前敵總指揮部政委陳昌浩阻撓破壞中央行動。9月8日，一份剛剛譯出的電報被隨右路軍行進的前敵總指揮部參謀長葉劍英截獲。電文大意是：目前北進時機不成熟……望勸毛（澤東）、周（恩來）、張（聞天）放棄毛兒蓋方案，同右路軍回頭南下。如他們不聽勸告，應立即監視其行動，若執迷不悟，堅持北進，則應脅迫南下，執行情況，望及時電告。

當時，林彪、聶榮臻率領的紅一軍團作為右路軍的先鋒，離在巴西的黨中央和毛澤東那里有一天路程，中央附近的紅三軍團兵力很少。

葉劍英參謀長大為震驚，他趕緊騎馬從班佑寨趕到巴西，將這份密電呈送毛澤東。

中央書記處在巴西舉行緊急會議，決定率中央軍委直屬縱隊，一、三軍團共8000人立即先行北上，脫離險境。

當天黃昏，楊奇清在保衛局執行部里來回踱步，看得出他臉色嚴肅，目光焦灼。他的部屬在他的腦子里像跑馬燈似的閃過，幾分鐘后，他終于下達了命令。

隨著一聲“報告！”預審員葉云高出現在眼前。楊奇清打量了他一眼，那目光異常親切。

“吃飯了嗎？”楊奇清關切地問。

“沒有。”葉運高回答。

“馬上吃飯，10分鐘后，同我去軍團司令部，執行一項特別任務！”

葉運高三扒兩扒吃完了飯。楊奇清帶著他急速跨進了紅三軍團司令部。在那簡陋的院子里，等著他們的是毛澤東、彭德懷和楊尚昆等同志。楊奇清簡要地向首長們介紹了葉運高，直到首長們都滿意地點了頭。楊奇清這才轉過身來對葉運高交代任務：“有一份緊急命令要你送到10公里外的（軍委第二梯隊）鄧發同志處。8點出發，9點以前務必將命令面交鄧發同志。跑步前進，不得有誤。已經給你選好了手槍班。”他盯著葉運高：“怎么樣，有什么困難么？”

“沒有！”葉運高回答。

“如果有人盤問，就說是去軍團送信返回的，這是彭德懷軍團長親筆寫的‘收條’。”楊奇清邊說邊遞過去一張“收條”。

“是！”

楊奇清進一步交代說：“碰上有人搜查，如果是少數人，就干掉它；碰到很多人，就想法突圍。如萬一被捕，一定要設法將信毀掉，帶上火柴，來不及就吞掉！”

“是！”葉運高堅定地回答。

首長們一個個握著葉運高的手，投去信任的目光。葉運高向首長們敬過禮，迅即和手槍班隱沒在茫茫的夜色之中。

夜異常靜謐，然而，楊奇清心里似有萬馬奔馳。他時而眺望遠方，默默地計算著葉運高的行程。一只破舊的馬蹄表嘀噠嘀噠地響著，楊奇清的心一陣緊似一陣。他知道這封信關系著軍委二梯隊的存亡。而二梯隊有謝覺哉、吳玉章、王若飛、鄧發等我黨高級干部，他們和紅軍官兵，是我黨革命的中堅力量。在接到中央軍委命令，選派一名絕對可靠的同志去二梯隊送信的時候，保衛局的人員在他腦海里翻騰著，最后他選定了葉運高。他非常了解這個看似小鬼，實際已做了多年通信員的葉運高，他異常機智外加有點調皮，每次任務都完成得很出色。然而，眼下……馬蹄表的秒針依然不緊不慢地走著，而楊奇清卻心急如焚……

此刻，葉運高和手槍班的戰友們正緊張地向前急行。天黑得什么也看不清，手槍班不斷有人摔倒。葉運高一個勁地往前沖。他想停下來等等后面的同志，但他一觸到藏在胸前的命令，想到楊奇清部長的囑托，他再也顧不上別的。爭取時間就是勝利，他一步不停地向前奔去。

時鐘指向9點，楊奇清“霍”地站了起來，向外面走去。他真想自己能生出兩翼，飛到鄧發處。他確實請求自己親自去，但首長不同意，因他的“目標”大了。這時，他走了幾步又折回來，心里不免生出一絲歉意:“我既然選擇了葉運高同志去完成這個任務，又為什么這樣擔心呢？”他又走進屋內，另一個念頭又牽掛著他。“萬一碰上意外咋辦？”在這種時候，他怎么敢不擔心呢？……

執行部和電臺的同志已收拾好行裝，蹲在門外，等待著部長的命令，大家誰也沒說話，但誰都感到將有大的行動。

葉運高以對黨的赤子之心和強悍的體魄，終于跨越了無數道塹溝，同一個唯一沒有掉隊的戰士沖進了二梯隊司令部。他把命令遞給鄧發和王若飛同志，就一屁股坐在凳子上，累得起不來了。鄧發和王若飛急忙叫醫生，葉運高手一擺:“首長快看信，我歇歇就會好！”鄧發拆開信，只見上面寫道：

部隊下半夜兩點鐘，出發去割麥子，籌糧食。你部接令后，務必及時出發，在拂曉時到達高巴西約20里的阿西集合。

此令。

中央財經委員會林伯渠

命令是隱晦的。黨中央用林伯渠主持的財經委員會名義下達通知。鄧發、王若飛立即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他望著這個累倒了的特別通信員，臉上泛起了會心的微笑。

當晚11點，葉運高奇跡般地出現在楊奇清的面前，楊奇清一把握住葉運高的手，千斤石頭落了地。

黑夜，一隊隊人馬在颯颯夜風中奔馳。凌晨2點半鐘，二梯隊準時到達阿西，中央機關，一、三軍團也都以驚人的速度，悄無聲息地撤離了危險區。等張國燾知道時，中央紅軍早已走出幾十里，張國燾氣急敗壞，卻“為時晚矣”。

楊奇清的一舉一動，電臺臺長都看在眼里。他清楚地記得，一次某師和軍團司令部失掉聯系，彭德懷軍團長心急如焚，睡不著覺，若聯系不上，這個師就有覆滅的危險。楊奇清硬是整整一夜守在電臺旁，一直到和那個師聯系上。“說楊部長監視我們也好，保衛我們也好。總之，他對革命事業那片赤誠的心是沒有挑的！”

這話藏在臺長的心里很久。30年后，他又見到楊奇清，寒暄過后，他一本正經地問道:“我一直在猜想，你這個有馬之官，那會兒總是在我們電臺轉來轉去，是不是在監視我們呀！”

“也算也不算。”楊奇清忍俊不禁地回答。

“事實證明我們并沒有出問題呀！”老頭兒認真地盯著楊奇清說。

“那正是你們的光榮嘛。”說罷，二人緊握雙手，開心地大笑，搖著滿頭華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