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山博物館藏蔣蓮繪畫數十幅,多是冊頁、團扇,也有立軸和扇面,其中精品尤多,其精工設色的仕女和山林文人都極盡其妙。但蔣蓮其人,人們識之不多,是為晚清廣東小名家之一。
蔣蓮,字君先、香湖,別署薌湖居士、薌湖道人,道光年間曾居羊城浴桐小館,又有蓬萊別館。香山(今中山)小欖人。活躍于道光年間,據《廣東書畫錄》約生于公元1796年,享年約40余歲。但廣州美術館藏有其作于1865年的《高山流水圖》,廣東省博物館則藏有其1864年《授衣圖扇頁》,1855年、1859年也有作品流傳,若生年可信,享年則應在70歲以上。佛山博物館藏品尤以道光十七年(1837年)作品為多,應為蔣氏盛年之作。之后的作品則驟減,不知何故,可能與其患眼疾有關。他的常用印有白朱文連珠印“香湖”、“蔣蓮”和朱白文連珠印“香湖”及白文印“蔣蓮”、“蓮印”、“君先”、“香湖”和朱白文印“臣蓮”、朱文印“君先小印”、“君先氏”、“香湖”、“蓮”、“蓮印”等。

蔣蓮善畫人物,據說生平慕明代陳老蓮畫,故名蓮。他“初在省城學畫未有名,既而得老蓮人物數十幅,閉門學之,三年不出,名乃大著”。陳老蓮是明末人物大師,筆下形象已出現變形的個人創造,但蔣蓮從其畫中所學,僅止于形象的塑造和線條、賦色的技巧,并未能創造人物個性,這正是他只能充當小名家的主要原因。傳其“尤工仕女”、“畫美人尤有神韻”,但據畫作看來,其畫文人學者于山林之中,氣定神閑,形態俊美,亦可贊嘆,但晚清年間大眾喜觀病弱仕女,對精工設色的仕女美人有所偏愛,而蔣蓮筆下的仕女均亭亭玉立、輕點絳唇、美目流轉,自有一番惹人憐愛的神韻,加上精致繁縟的衣飾和巧妙變化的賦色,更讓人愛不釋手。
蔣蓮的聲名在嶺南之外流傳不廣,但他與廣東一帶的社會交往頻繁,與當時畫家、文人、名士有相互唱酬之事流傳。據傳曾為當時的畫家熊景星(1791-1856年)畫游具笠、屐、瓢、杖、葫蘆、拂子、扇、硯、劍刃九圖。景星并題有詩,徐榮(1792—1855年)亦題和之,一時傳為韻事。清代著名畫家謝蘭生(1759-1831年)跋其所畫的《唐人宮怨詩》曰:“薌湖居士初寫人物,繼而無體不習,年富而手敏,以此追蹤唐、仇,饒有余力。即此宮怨一幅,悲秋之態盡傳阿堵,衣袂熏籠一一精到;我輩老人,固當斂手退避,亦豈時流寫生者所能逮乎?”對其評價甚高,可見蔣蓮的繪畫在當時頗得時譽。從其傳世畫跡可知他于道光年間曾活躍于廣東畫壇,而且在文人圈子中得到的評價甚高。
蔣蓮流傳畫作中,經筆者寓目者最早為道光四年(1824年),至晚期作品均為成熟面貌,風格變化不大。仕女主題的精品有一套《仕女團扇》,共四張,作于甲午夏、初秋和丙申秋,即道光十四年(1834年)及道光十六年(1836年)。此套團扇有完整的背景刻畫,每幅畫作上都描繪了一個不同形狀的花卉盆,尤可顯示他的繪畫水平,對色彩的運用大膽而創新,類似于西方的油畫用色,但從他使用國畫顏料能達到這種效果來看卻絕對是獨創的,是日夕研磨的功夫,才使筆下的色彩輕易得到互相融合和變幻無定的效果。這套仕女并無主題,之一寫唐人詩句,其他均署款和干支年月,上款署“商云仁兄大人雅屬”。
另有《仕女四屏》一套四軸,每軸119×34cm,作于庚寅秋,即道光十年(1830年)。為仕女作品中之精品,無背景刻畫,每軸一女,形象得陳洪綬的影響,頭部比例偏大,有復古風。而女性形象延續了唐伯虎的創造,均為瓜子型尖臉、柳葉眉、櫻桃小嘴、削肩、消瘦,眉目低垂,顯溫順婉約之態,有輕挪玉步,步步生蓮之感。服飾刻畫細致,衣服圖案用界畫畫法,規整對稱,精工設色,發簪處尚用金粉描之,眉目唇間渲染出凹凸變化,賦色濃而不艷,與衣服上規整的花紋互相映襯。
第一件為褒姒:“玉質冰肌映雪姿,纖塵不染吐瓊枝,高人逸士曾相賞,更有幽王好尚宜。生來素性愛冰清,心貯冰壺共潔澄,翹首忽逢香雪海,一枝折得慰平生。壽陽妝罷又翻新,索笑巡檐往復頻,艷質幾生修口口,口口口處亦超塵。庚寅仲秋薌湖蔣蓮并題。”
第二件為虢國夫人:“究因何故作愁眉,斂笑為啼妝更奇,應有情人花底望,相思未見轉成癡。寶髻傳來墮馬新,折腰微步不生塵,別饒巧笑逢人惑,齲齒嫣然百媚陳。傾國傾城大不同,亦由粉飾太精工,何如虢國承恩日,淡掃娥眉對九重。薌湖居士蔣蓮畫并題。”
第三件為薛濤:“薛濤字洪度,本長安良家子,父鄖因官流寓于蜀,而濤八九歲之際能知音律即能詩,其父一日指井梧曰‘庭除一古桐,聳干入云中’,濤續之日‘枝迎南北鳥,葉送往來風’,皋鎮蜀令侍酒賦詩因入樂籍。蔣蓮題。”
第四件為浣紗女(西施):“芳蹤出自芋蘿西,未許修明色與齊,水剩山殘吳越盡,千年猶說浣紗溪。
館娃宮殿化為塵,誰說當年舞袖新,越子行成吳沼速,種蠡空累浣紗人。庚寅秋七月七夕后口日薌湖居士畫。”
蔣蓮作品題詩詞的不多,一般只署干支名號,相對于詩書畫俱能的“文人”畫家來說,把他歸入畫匠一類也無不可,甚或從畫作本身來說,精工設色的工筆畫法本屬宮廷繪畫,多為畫師、畫工、畫匠沿用。這種畫法多少與南宋以來崇尚文人畫的潮流相背。蔣蓮恰恰在繪畫中融入了文人情趣,如對聽泉、讀書、送別等情景的描繪,營造文人所偏愛的超凡出世的氛圍,也得到不少文人的相賞。這類繪畫不同于仕女繪畫而別有一番格調。
文人山林類繪畫中的精品可見諸佛山博物館藏《人物立軸》,107×39cm,作于道光十七年(1837年),題款:“丁酉春仲仿唐解元畫意于羊城之浴桐小館,鄉湖蔣蓮。”白文:蔣蓮印,朱文:香湖。其人物比例準確,衣紋線條利落綿長,樹蔭下一老一少兩文人與一仕女正低頭研討書卷,該畫的背景描繪極其精工仔細,樹石描繪得老練而一絲不茍,為作品中的經意之作。該類繪畫較重視背景的描繪,把人物安排于山林中,注重氣氛的渲染,突出一種幽雅的文人情致。廣東省博物館藏《授衣圖扇面》在風格上更為疏放,純用筆墨作,衣紋道勁變動,有元人筆意。
蔣蓮的作品在其后就有人仿造,館藏《羅漢冊頁》即為民國所作贗品,一冊12幅,每幅27×29cm。其中人物線條細弱,比例不合,形象安排失當,每頁鈐“臣蔣蓮印”,最后一頁署款“甲午夏五月寫于浴桐軒薌湖居士蔣蓮”,與其他款識差異較大,此印也是其他繪畫未嘗見,繪畫技術更相差頗遠。由此可知蔣蓮的名聲在當時或其后不久即受推崇,欲得其畫者多,才刺激了市場上的造偽者。羅漢形象是民間流傳較廣的題材,而此題材在蔣蓮作品中尚未見過,應與他偏愛閑適、雅致的性格有關。
蔣蓮的繪畫風格總體上囿于精工設色的工筆畫,但在細節處融入了筆墨的意趣和文人的情致,使技藝和情致得到了結合,成為雅俗共賞的藝術創造。但現在人們對他的認識對照起他的藝術成就是遠遠不足的,他的繪畫在波動的社會環境中慢慢沉寂,也只能說是歷史的悲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