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冷戰結束后,資本主義意識形態并未終結,反而以更加隱蔽的形式出現并在世界范圍內廣泛傳播。美國19世紀的“天定命運”和邊疆學說、20世紀60年代的現代化理論和70年代以來盛行的全球化理論,作為三種典型的非正式意識形態,其隱蔽性和欺騙性對我國的意識形態建設提出了嚴峻的挑戰。
關鍵詞:美國;意識形態;“天定命運”;邊疆學說;現代化理論;全球化理論
中圖分類號:B036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1004—1605(2006)11—0006—04
作者簡介:林彬(1971-),女,江蘇南通人,南通航運職業技術學院社科部講師,碩士,主要研究方向為馬克思主義哲學。
談到意識形態,有許多人會產生反感,不論理論家們給它下什么定義,人們總是會聯想到某種理論或思想的生硬灌輸。在美國,意識形態(ide—ology)一般也被看做是貶義詞,是“專制集權”的社會主義國家向人民灌輸的“可怕”的共產主義思想。他們用得較多的是價值觀(values)、信念(creed)、信仰(faith)和理想(ideal)。上世紀末,隨著蘇東劇變和所謂“社會主義陣營”的瓦解,許多西方媒體和主流學術界開始大肆宣揚“意識形態終結論”。它們認為,冷戰結束標志著資本主義取得了最終的勝利,因而,意識形態自然也就“終結”了。事實上,任何一個國家都有自己的意識形態,在這個意義上,意識形態沒有也不會終結。意識形態這個詞最早出現在19世紀初法國哲學家、政治家特拉西所著的《意識形態概論》一書中,其含義是關于觀念的理論。在馬克思的《德意志意識形態》里,意識形態有兩種用法:一是指“虛假的意識”;一是指“觀念的上層建筑”。而作為歷史唯物主義重要范疇的意識形態,它只能是指觀念的上層建筑,即從特定階級利益的立場來反映社會經濟基礎和政治制度的思想體系,表現為一定階級的政治原則、行動綱領、價值標準和社會理想。
用這個定義去分析美國的意識形態,我們就會發現,不僅在美國被大肆宣揚、廣泛傳播的以個人主義為核心的價值觀、自由主義的思想和美國式民主是意識形態,而且,還有許多看起來不那么像意識形態的觀念和理論,其實是另一種形式的意識形態。針對這種現象,金燦榮教授在其《意識形態與國際關系》一文中認為,可以把美國的意識形態分為正式意識形態(formal ideology)和非正式意識形態(informal ideology)。所謂正式意識形態,是指那些自覺地反映一定社會集團的經濟政治利益,直接維護現有社會制度和統治階級利益的系統化的思想觀念體系。它一般都是非常明確的,具有十分成熟的、相對穩定的理論體系,并以作為意識形態而廣為人知。所謂非正式意識形態,則是指那些與一定社會集團的經濟政治利益不發生直接的、緊密的聯系,但卻間接地為維護現有社會制度和統治階級利益服務的各種觀念、思想和理論。它們一般都比較模糊,不具有明顯的階級性和政治性,所以,人們往往不會把它們看做意識形態,因而具有很大的欺騙性。本文所要討論的,正是那些具有隱蔽性和欺騙性的美國非正式意識形態。
一、研究的背景或問題的提出
冷戰結束后,許多中國學者都已經注意到,美國的意識形態并沒有因為老對手的消失而遭到削弱,反而趨于強化,并把在世界范圍內推廣自己的意識形態作為一個現實的政治目標,這在當今世界恐怕是絕無僅有的。美國華裔學者劉康提出了“成功的意識形態”的命題,認為在美國,意識形態和個人的關系極其自然和貼切,人們高度一致地贊同同樣的意識形態,因而感覺不到它的存在。這說明,美國的主流意識形態已經基本內化為民眾自覺的準則和價值觀。與此同時,伴隨著各式各樣的美國商品,尤其是好萊塢電影、迪斯尼卡通和海量的網絡信息在世界各地的傳播,美國的意識形態也在悄無聲息而又無孔不入地滲透到世界各地人們生活的各個領域中。不能否認,美國的意識形態確實是屬于“成功的意識形態”。
與此同時,蘇東劇變后的國際共產主義運動陷入低潮,對我國的意識形態建設也提出了嚴峻的挑戰。在某些美國媒體眼中,蘇聯解體后仍然堅持社會主義制度的中國,理所當然地成為其政治假想敵、“意識形態的對手”和“感到討厭的象征”。《紐約時報》在1991年9月10日的一篇評論文章中說:“當今世界沒有哪個國家比中國更敢于這么大膽地維護大部分美國人認為是過時或邪惡的意識形態和價值觀念。”于是,他們就把意識形態斗爭的矛頭指向了中國。與此同時,中國本身正在進行的以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為取向的改革,也迫切要求對傳統的社會主義意識形態進行從內容到形式的不斷揚棄和創新,以適應時代的發展和形勢的需要,提高其有效性。由此可見,研究和分析美國的意識形態,對我國的社會主義意識形態建設同樣具有重大意義。
相對于正式意識形態,美國的非正式意識形態由于其隱蔽性和欺騙性而更難以認清其實質,因此,筆者將美國19世紀的“天定命運”和邊疆學說、20世紀60年代的現代化理論、70年代后形成的全球化理論,作為三種典型的非正式意識形態加以剖析。
二、作為意識形態的“天定命運”和邊疆學說
“天定命運”起源于英國清教徒的新教精神,他們自認為是上帝的選民,自登上美洲大陸以來就負有擴張的天賦使命。早在1776年,托馬斯·潘恩在其著作《常識》一書中就曾引用清教徒關于至福千年的理想,認為只有受上天祝福的上帝的選民,才能在全球精神再生中起到特殊的領導作用。馬克斯·韋伯也認為,美國的資本主義精神產生于新教倫理。整個19世紀,在“天定命運”的旗幟下,美國掀起了一次又一次的擴張浪潮。從1783年到1872年,美國的國土面積增加了三倍,人口增長了九倍。單是1846—1847年的美墨戰爭,美國就吞并了墨西哥一半的領土。這也就是19世紀美國持續發展的奧秘:一旦國內發生嚴重的經濟危機,導致階級矛盾的激化,美國就通過“移民一占領”的方式強占別國的土地,在轉移剩余勞動力的同時,也轉移著不滿情緒和階級矛盾。美國歷史學家特納于1893年首次提出了邊疆學說,指明邊疆在美國歷史上的意義。特納的結論是:“一直向后退縮的自由土地的邊疆乃是美國發展的關鍵”。因為,邊疆是個“有奇異魔力的青春源泉”,沒有它,“思想分歧就開始在一些階級展開,而思想分歧就可能擴大造成分裂”。邊疆學說使帶有濃厚宗教氣息的“天定命運”更具理論性。從此,自命不凡的美國人帶著他們的“天賦使命”,把美國的邊疆變成了可以向世界的任何地方推進的“活動邊疆”。
作為意識形態的“天定命運”和邊疆學說對美國的影響一直延續至今,是美國意識形態的思想基礎。在西奧多·羅斯福看來,文明種族與野蠻種族之間的沖突是不可避免的,進步只能通過文明人“制服他們的野蠻鄰居”來實現。尼克松在《超越和平》一書中所描繪的“美國理想”,是在全世界“推廣”最高的美國文明和最完美的美國式民主,讓“所有國家都有自由的經濟制度和政治制度,永遠忠實于社會正義和人權”。無論是歷史上的“擴張”還是當今的“人道主義干涉”,都是為了達到這個神圣的目的,完成這個天賦的使命。既然目的是神圣的,手段的卑劣與否當然就不那么重要,這就是美國人的邏輯。理解了這一點,我們就容易理解那個曾經在《獨立宣言》中嚴詞譴責殖民主義的美國,為何卻打著“擴大自由”和“傳播共和”的旗號去追求建立早已臭名昭著的“帝國”;容易理解“美國例外論”指導下的美國外交政策所表現出來的強烈的道德優越感和種族優越感;也容易理解美國在國際政治舞臺上所一貫表現出的傲慢和自大。直至今日,美國在外交中提出的“人權高于主權論”、“為價值觀而戰論”、“合法的人道主義國際干預論”、“文明沖突論”等所謂的新理論、新規則,背后隱藏的仍是陰魂不散的“天定命運”和邊疆學說。
三、作為意識形態的現代化理論
第二次世界大戰結束后,現代化理論和“自由發展主義”的社會科學在美國興起,對美國的思想領域和外交領域都產生了重大的影響。一些社會科學家直接進入政府,成為政府的“智囊”,政府與學界的交往與聯系空前加強,社會科學家以前所未有的廣度和深度參與了美國對外政策的制定。如哈佛經濟學家林肯·戈登曾任美國駐巴西大使和負責美洲國家事務的助理國務卿;哈佛歷史學家小阿瑟·施萊辛格曾任白宮顧問;社會科學家羅斯托曾先后任國家安全事務顧問和國務院政策計劃委員會主任等職。在歐洲殖民主義秩序瓦解的過程中,為了對付他們所認為的“來自共產主義的威脅”,一些社會科學家和肯尼迪政府的政策制定者們把現代化理論作為一種用來提高自由世界力量的工具。為了遏制共產主義,與社會主義國家爭奪廣大新取得民族獨立的發展中國家在意識形態上的歸屬,他們利用現代化理論,把人類社會極其復雜的發展進程,描繪成穿越一系列基本階段從傳統社會向現代化發展的一般過程,而美國正處在這個過程的終點或頂峰。換句話說,美國就是現代化的終極典范,美國式的發展道路是唯一正確的實現現代化的道路,其他一切國家都處在這同一條道路上,并不可抗拒地向著美國這個終極目標不斷靠攏、不斷接近。于是,他們首先對照著自己的現代化理論所包含的那些貌似科學的指標體系,指出發展中國家在經濟、政治和文化上的缺陷,引導這些國家走通向現代化的普遍適用的“康莊大道”——美國式的發展道路,并“無私”地提供各種物質援助和精神援助(如爭取進步聯盟計劃和美國和平隊),以幫助這些落后國家通過這條“康莊大道”順利實現由傳統向現代的過渡,從而避免這些國家在危險的過渡階段由于民眾的貧困和絕望而投入共產主義的懷抱。顯然,這些主張正好符合肯尼迪政府冷戰的需要。現代化理論還提出了具體的政策選擇,以推動落后國家沿著“正確的過渡道路”走向自由主義和資本主義的現代化。毋庸置疑,這一理論正中美國政府的下懷,直接影響了政府的政策規劃。
可見,現代化理論與“天定命運”和邊疆學說是一脈相承的,只不過是用對美國自身發展道路的理論概括,代替了“上天”的“授權”和“上帝之手”;用“示范效應”代替了正式的領土征服。在冷戰背景下,美國政府亟需一種新的強有力的意識形態內容來代替原先的赤裸裸的強盜邏輯,以此對抗“共產主義的教化”,最大限度地爭取發展中國家的人心民意,而現代化理論正是這樣一種具有較強的隱蔽性和吸引力,能持續發揮影響的非正式意識形態。在這種意識形態的指導下,美國制定了爭取進步聯盟計劃,試圖通過這個計劃的實施,讓拉丁美洲人民忘記美國在歷史上的侵略行徑,而把它看成是一個把最好的現代價值觀、技術和制度送到拉丁美洲,以“幫助”這些落后的“鄰居”盡快實現現代化的利他主義和人道主義的國家。美國還通過和平隊的形式,把數以萬計的青年送到世界上最落后的地區,通過傳授先進技術和民主理念,“幫助”這些落后地區克服現代化的障礙,彌補其文化缺陷,加速其現代化進程。盡管這些政策并未取得完全的成功,但現代化理論卻已在全世界大行其道、廣為傳播;現代化概念更是深入人心,成為眾多發展中國家矢志不渝的奮斗目標。
然而,我們在建立自己的社會主義現代化理論時應該看到,作為美國意識形態的現代化理論具有自身的缺陷。它幾乎完全按照美國的發展道路,從中抽象出一組一元的發展指標,并用于對落后國家進行評估,完全無視這些國家各自不同的歷史條件和文化特征;它把美國實現現代化的道路上升為普遍適用的模式和放之四海而皆準的真理,一廂情愿而又過分自信地想把這種模式強加給世界的其他部分;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點,無論它具有怎樣的隱蔽性和欺騙性,它終究是美國的一種意識形態。
四、作為意識形態的全球化理論
政治學家,曾任卡特總統國家安全顧問的布熱津斯基,在1969年所著的《兩代人之間的美國》一書中正式提出了“全球化”的概念。他的基本觀點是:世界正在向全球化社會的方向發展,而最能證明這種形式的社會的完美典型就是美國。因為,美國的傳播網絡最多,遍及全世界,所以,美國社會是未來社會的原型。今后,解決世界沖突的外交戰略將不是“大炮外交”,而是“網絡外交”,它的模式更加靈活和實用。進入20世紀90年代后,全球化概念被日益廣泛地接受,克林頓政府利用蘇東劇變和社會主義國家進行經濟體制改革的機會,制定了詳細的計劃,力促這些國家開放國內市場,接受自由市場經濟,迅速、全面、深刻地融入全球化浪潮。這樣,全球化理論就被利用為將美國的意識形態鼓吹到全球的工具,通過將發展中國家納入所謂全球經濟一體化進程,在經濟、政治、文化等各個領域滲透其價值觀。經濟全球化的過程,實際上就是世界統一大市場形成的過程。在美國看來,這個過程將會促進西方式的民主政治在全球的推廣,最終實現政治全球化。可見,作為當今世界的惟一超級大國和對全球化的發展方向具有舉足輕重影響的國家,美國要的并不是各國平等、相互尊重的全球化,而是要使全球化變成“全球的美國化”(global America)。
法國傳播學家馬特拉把西方尤其是美國傳媒自20世紀70年代以來對全球化的大肆渲染,稱之為“全球化的意識形態”。他認為,這種理論鼓吹文化的同質化或普遍主義,否認特殊性是文化創新的源泉,實際上是在宣揚一個“文化中心決定論”,亦即美國文化中心決定論。對于廣大發展中國家來說,美國式的全球化模式“是一種宿命論,是一種投降,這是一種放棄責任的意識形態的基石”,它促使民族國家邊緣化和國家主權空洞化。一些美國學者也指出,全球化是為美國建立“領導地位”服務的:美國領導著全球化的潮流,所有的國家都必須向美國和西方開放市場,并在購買美國的商品、引進美國的資金的同時,接納美國的信息、思想、文化、觀念和生活方式。英國社會學家吉登斯一針見血地指出,全球化的意義生產是由西方的跨國資本主義利益集團來主導的。以美國為首,形成了龐大的全球信息傳播體系,以好萊塢、迪斯尼為主導的影視娛樂體系,更有強大的知識、學術、教育體系作為意識形態體系的支柱,所有這些,構成了當今全球化意義生產的主宰者。現在關于全球化的各種觀念、符號、象征、形象,大都是由這個以美國為中心的意義生產體系制造出來的。從這個意義上說,新的“全球主義”意識形態已經成熟。
通過以上分析可知,表面上看,冷戰結束后意識形態領域的斗爭已趨于緩和,實際上,這一領域的斗爭只是更加隱蔽、更加復雜罷了。躲在美國正式意識形態后面的非正式意識形態,隨著時代的發展而不斷變換著它的形式和內容,這一點完全符合馬克思所說的意識形態具有虛幻性的一面,然而,它所反映出來的精神實質卻沒有變。因此.在加快對外開放、融入世界經濟發展大潮的過程中,我們應對資本主義的各種形式的非正式意識形態保持高度的警惕。
責任編輯:王清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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