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敦煌莫高窟的沙漠中旅行時,妻無意中發現了一條通體血紅的蜥蜴。其時,這個身長不足十公分、當地人又稱作四腳蛇的小生靈,正仰頭張口爬伏在一叢荊科植物下,兩只小眼炯炯地盯視著一塊葉片上一顆欲滴未滴的露珠。
“好可憐啊!”妻嘆息一聲,伸出長長的遮陽傘,就要去敲落那顆露珠。
“不可以!”導游是一位維吾爾族姑娘,她輕聲制止了妻。“你好心幫它,但卻會害了它。”
“怎么會呢?”我們一片迷惑。
“這顆露珠是夜間濕霧形成的。大家看,方圓幾平方公里內僅有這一棵植物,這棵植物上也僅有這四五塊葉片,而且僅有這塊葉片上有這么一顆露珠。如果敲落它,就會打亂露珠滴落的方位,蜥蜴很難接在口中,這是其一。其二,蜥蜴一旦受到驚嚇,定會倉皇逃命。這么大的沙漠,它又能在哪里找得到第二顆露珠呢?”
“那它就這么干等著?”妻驚訝地問。
“是呀,就這么等著。”導游說:“等待著輕風吹落露珠。”
“那露珠就一定會滴落在它的口里嗎?”
“應該會的。想必它的爸爸媽媽或它自己就經常在這個方位接飲露珠。”
“萬一接不到呢?”
“起碼有百分之五十的把握。即使接不住,明天可以再接,只要有希望、有期待,生命就可以支撐下去!”
但事實卻并非如此。
三個小時后,我們從沙漠中原路返回,遠遠地,我們就看到了那個小生命依然紋絲不動地爬伏在那里,依然張口仰頭盯視著那塊葉片,但葉片上的露珠哪里去了呢?
我們湊近一看,天!火辣辣的太陽早把露珠烤干了,即使是那塊葉片,也萎縮、衰頹地失去了先前的生機呢!
失望、傷心籠罩在了每個人的臉上。妻掏出喝光了的礦泉水瓶,努力地向遮陽傘的傘尖上抖落了幾滴水珠,然后輕輕地將傘伸向了蜥蜴。十厘米、三厘米、一厘米,可直到傘尖深入到了口中,蜥蜴兀自一動不動。
“難道死了?”導游說。
果真是死了。妻輕輕地把它捏了起來,它依然仰頭張口、依然舉目向上。“我要把它留作標本。”妻說著,含淚把它放進了礦泉水瓶中。
但是,半夜間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把我驚醒了。循聲望去,礦泉水瓶中的蜥蜴竟然活了,它四處爬動著、尋找著外出的路徑。看來,是瓶中濕潤的空氣和殘留的水珠讓它起死回生了。我默默盯視著它,心中卻激動、感嘆不已,為它在人類眼中曾經的愚憨、為它面對渺茫的希望而曾經的執迷,也為它不逃不避、勇敢面對的生存態度,更為它死而不竭、逢機再生的頑強生命力……而這些,不正是我、我們人類所缺乏的么?
翌日一早,我們要乘車離去了。妻輕輕地把瓶子放在地上,任由蜥蜴爬出瓶子、歡快地爬向了沙漠,爬跑中,蜥蜴滿身的血紅漸漸褪去,很快與沙漠融成了一色。
望著它愈來愈遠、愈來愈小的身影,妻輕聲說:“它的生命能長久嗎?”
“能,一定能。”我說,“它是沙漠的孩子,媽媽既然賦予了它的生命,就一定賦予了它駕馭生命的能力!”
(段夢蕓薦自《視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