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海千日：新魯濱遜漂流記

2006年1月，一艘名為“安娜號”的三桅船從紐約起航，開始了史無前例的千日環球航海，里德和莫利納將駕駛這艘船始終漂浮在浩瀚的海洋上，遠離陸地、國家和人群，他們預計2008年回到陸地。在三年的時間里，與他們相伴的將是險風惡浪和長久的孤獨。

知難而進，海上的摹本“航天實驗”

28年前，當里德還是個25歲的小伙子的時候，他就對海洋充滿了浪漫的憧憬。

于是，里德立即開始著手建造一艘可以遠航的木船，他沒日沒夜地查閱書目，請教專家和工匠，親自購買和搬運木料……這艘承載了里德青春和夢想的“安娜號”就這樣誕生了：它重60噸，長70英尺，是一艘適合遠洋航行的精致三桅船。“安娜號”建成之后，里德便經常興奮地駕著它出海。里德很快成了一名熟練的水手。但由于種種原因，他并沒有馬上實現遠航海上的夢想。于是，“安娜號”在俗世的海灘上擱淺了，并且一擱就是20多年。

2004年，里德偶然閱讀了一本關于隔離心理學的科學著作：心理學家們通過監控長時間生活在太空中的宇航員的行為和性格變化，來研究地球和人類群體絕對隔離對人的心理所帶來的影響。里德突發奇想：乘船在海洋中遠游，如果在很長一段時期內不接觸陸地的話，不也是一種極限的孤寂狀態嗎？在太空中完成的極限心理實驗，也可以在海洋中進行！

挑戰極限的沖動和長久以來在海上漂流的夢想，使里德熱血沸騰。當他興高采烈地把這個想法告訴家人和朋友的時候，幾乎所有人都表示了懷疑和擔憂，里德的妻子麗薩是最堅定的反對者。她知道里德雖然十分健壯，但畢竟已經是五十出頭的人，而這次航海，即使能夠平安歸來，也將對里德的健康造成極大的損害。在里德所有朋友中，只有32歲的莫利納為他的想法雀躍起來。莫利納是哥倫比亞人，雖然比里德年輕21歲，兩人卻是志同道合的莫逆之交。

最后，里德和莫利納決定一同進行這次前無古人的冒險，在1000天的時間里穿越大西洋、印度洋、太平洋。遠離大陸和島嶼，而且不能補充能源、給養，也不得將船停泊在任何港灣。他們將僅僅通過一個人造衛星電話無線上網的筆記本電腦和岸上的世界聯系。此舉立即吸引了美國航空航天局(NASA)的研究者和心理學家，他們認為他們將為人類在孤寂環境下生存提供一個心理學范本。

從2005年開始，里德和莫利納參加了一系列的航海培訓，在美國航空航天局安排的極端艱苦的體力和心理訓練中，他們漸漸意識到了這次航海可能將要面臨的危險。食物和水的匱乏、機器故障、海上的風暴和鯊魚、與人類和文明徹底隔絕……這一切都讓里德和莫利納產生過短暫的疑懼。但是，最初的夢想讓他們終于堅持了下來。

極限境遇在風險中生存

隨著出發日期的臨近，里德和莫利納一邊給“安娜號”更新裝備，一邊準備三年航行的必需品。

他們在這艘船上配備了4個大水箱，可以儲備1000加侖的水，足夠兩人生活500天。為了防止水質惡化，他們還計劃收集雨水來更新水質。船里儲備了1.3噸的食物，大部分是壓縮干糧和密封罐頭。此外，船上還裝載了大量燃料、工具以及各種藥品和木料等。

考慮到營養和健康的問題，里德還在“安娜號”的船頭開辟了一個袖珍花園，準備在那里種植一些瓜果蔬菜。

2006年1月，“安娜號”正式從紐約的港口起航。

兩個星期后，“安娜號”迎來了第一場暴雨。當最初的幾滴雨點打在船舷上的時候，里德立即興高采烈地招呼莫利納：“嘿，伙計，咱們可以補充淡水啦！”他們興奮地把船上所有能找到的水桶、臉盆、鐵鍋甚至量杯都搬了出來。

但是這場雨越下越大，越下越久，還伴隨著可怕的颶風。有一次，一個猛烈的浪頭突然從正前方打來，船頭向下傾斜了將近15度，甚至有海水侵入了小花園，把里面的泥土和植物沖得一團糟。這個時候，正在前方掌舵的里德，由于緊緊握住了舵把，才沒有被摔到惡浪里去。

里德關掉馬達，不敢繼續前進，只能任由木船在風浪里飄搖。平時無比自信的兩個水手，第一次感覺到了束手無策。在這漫無天日的日子里，巨大的恐懼和壓抑籠罩著“安娜號”。里德緊鎖著眉頭，越來越不愛說話。而莫利納則在跌了一跤，又淋了一身冷雨之后，開始持續性的發燒和嘔吐。

風暴在第四天晚上終于停息了。在這次暴雨以及連帶的疾病以后，無論是里德還是莫利納，都不再對前途盲目樂觀了，他們知道，每天用干糧和罐裝食品充饑，只會讓健康越來越糟。為了加強營養，他們開始每天花幾個小時捕魚。新鮮的魚湯讓兩個人都感到精神振奮。

日子越過越艱難，剛開始的新鮮勁兒已經過去了，代之以千篇一律的行駛、捕魚、失望，以及海腥味帶來的淡淡的惡心。由于長久缺乏蔬菜和營養不均衡，里德的牙疼病犯了。里德只能每天用阿司匹林來對付疼痛。這些都讓里德和莫利納深刻地感受到了生存的艱難。

生命不能承受之孤獨

船行了兩個多月，他們始終保持著與世隔絕的狀態，既不在任何港口停泊，也不試圖通過別的方式與陸地保持聯系。他們只是每隔一個星期，通過人造衛星電話向美國航空航天局的學者和心理學家匯報目前的航海和心理狀況。這樣的通話總是簡短而枯燥的，但即使這樣，里德和莫利納也覺得“通話日”的來臨就好比陸地上的休息日一樣值得期待和慶祝。

有一次，“安娜號”上的GPS系統(全球衛星導航系統)發生了故障，里德和莫利納找不到正確的方位指示。此時船正處于大西洋深處，舉目之下連零散的島嶼都很少見到，根本無從辨認航向。由于情況緊急，他們決定在“非通話日”給美國航空航天局打電話，尋求解決問題的辦法。

但是，當他們像往常一樣接通線路的時候，聽筒里卻始終是一陣忙音。里德漸漸煩躁起來。

莫利納心里也漸漸急躁，加上突然意識到接收器故障將帶來的可怕結局，迫近的死亡和再也不能見到親人的強烈悲傷瞬間襲來。

于是，兩個人在被隔離的恐懼之下，喪失理智地扭打起來。直到衛星電話的接收器里突然傳來了遙遠的聲音，美國航空航天局道歉說，剛才系統受到外來電磁波的干擾，沒能及時接聽到他們的來電……

在專家的指導下，“安娜號”上的GPS系統又開始正常運作了，但從這以后，“安娜號”上的空氣仿佛是凝結了一樣，兩個人不管做什么事，說什么話，都別扭、緊張。

在又一個失眠的夜里，里德披衣走到甲板上，發現莫利納正獨自站在船頭。從背后看來，莫利納顯得消瘦了許多，里德本想徑直走過去，但在離船頭不遠的地方，他突然從側面看到，莫利納正眼含淚水，一遍遍地親吻那只妻子送他的金懷表。

里德的心中突然涌起強烈的共鳴。他激動地沖上前去，緊緊握住莫利納的手，說：“嘿，兄弟，請你原諒我，咱們需要溝通。你知道，今后的路還很長呢。”

他們重新變得親密和友好了，因為他們清楚地知道，任何一個人都不可能獨自走完剩下的路途。為了打發寂寥和空虛，他們看書，寫日記，彼此說笑話取樂，但又各自默默隱忍著刻骨的孤獨，壓抑著對陸地和愛的渴望。

如今，環球航海才剛剛進行了七個多月，在今后的歲月里，還有更多物質以及精神上的困難需要他們去面對，他們必須互相協作，互相安慰才能夠順利地走完剩下的旅途，這是一場現代的魯濱遜漂流記，不同的是，魯濱遜最后擁有了一座孤島，他們擁有的僅僅是這條70英尺的木船。

（祁秋偉薦自《人物金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