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8月3日,烏克蘭總統尤先科提名亞努科維奇擔任總理;4日,烏克蘭最高蘇維埃(議會)予以批準,持續數月的政治僵局隨之暫時得以化解。兩年前,驚心動魄的“橙色革命”讓亞氏夢寐以求的烏克蘭總統寶座“竟得而終失”;兩年后,各色政黨爭相亮相的議會選舉,幾經周折,又使他執著追求的總理職位“竟失而終得”。其中奧妙,足令人細細品味。
非同尋常的議會大選
3月26日就已拉開帷幕的烏克蘭議會選舉異常引人關注。這首先與烏本國的政治體制轉變有關。烏自1991年獨立以來,一直實行以“強總統、弱議會”為特征的“總統議會制”,致使議會與總統就國家權力的分配問題爭吵不斷,政府往往成為斗爭的犧牲品,15年來走馬燈般換了14位總理,導致國家政局不穩。烏議會遂于2004年底通過憲法修正案,規定自2006年1月1日起,將國家政體轉變為與多數西方國家相近的議會總統制,總統僅保留外交和國防部長提名權及任免國家安全局長之權,議會和總理的權力則得到實質性擴大。因此,控制議會就可在很大程度上掌控國家的權力,這就使本次議會選舉的重要性堪與2004年總統大選相匹。
其次,這與烏克蘭在獨聯體乃至整個歐洲大陸地緣政治中的重要地位息息相關。論實力,烏是獨聯體內的第二大國;論地理,烏則是俄羅斯柔軟的“下腹部”,并握有俄傳統的戰略通道——黑海出海口,是俄羅斯與西方之間舉足輕重的“緩沖區”。烏政治上的風吹草動,將會深刻影響到整個歐洲地區的政治局面。鑒于此次議會選舉結果可能對烏克蘭的對外政策產生較大影響,西方和俄羅斯兩大“巨人”自然都希望自己中意的政治勢力執掌權柄。因此,這又是雙強繼2004年總統大選和“顏色革命”之后的又一次地緣政治角逐。
波詭云譎的“顏色政治”
選舉結果早在開選之后數日即已塵埃落定,而選舉后的組閣工作卻因三大黨爭執不下,而使之長期“擱淺”。
從表面看,這是由各政黨的“戰績”決定的。親俄的“藍色聯盟”與親西方的“橙色聯盟”基本不分伯仲。其中,“藍營”領頭羊、以亞努科維奇為首的“地區黨”獲最高得票率(32.14%),得到議會450席中的186席;前“美女總理”季莫申科統率的“季莫申科聯盟”得129席,位居第二;由時任總理的葉哈努羅夫領導、支持現總統尤先科的“我們的烏克蘭”排第三,獲81席。此外,“橙營”的社會黨(獲33席)和“藍營”的共產黨(獲21席)也因得票數過3%而躋身議會。但仔細分析就會發現其中大有學問;由于三大黨得票均未過半數,故都無法單獨組閣;任何一個大黨要組織政府,都必須至少聯合另一大黨乃至議會內的小黨。這樣,本來人微言輕的社會黨、共產黨都變得足以成為“壓死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
數月來,烏國內各派勢力分化組合之瞬息萬變,令人眼花繚亂。最終,莫羅茲的社會黨成了“定音”之“錘”:經過幕后交易,莫羅茲謀得了議長職位,從而拋開老盟友,轉與“藍營”握手言歡,并進而促使“我們的烏克蘭”下定了聯合“藍營”的決心,亞氏也隨之組織起了大聯合政府。
然而,決定這撲朔迷離的“顏色政治”結局的,決不僅僅是一兩個黨派的抉擇這樣的偶然性因素,而是另有深層次原因,即烏自身的國情以及競選各方與幕后“雙強”策略的得失。
“革命”浪潮風光難再、“橙色聯盟”分崩離析
蘇聯解體后,以美國為首的西方國家從未停止過對俄羅斯的防范和遏制,而擠壓俄的戰略空間則是它們“弱俄”的主要手段。近年來,隨著北約歐盟“雙東擴”,作為俄與西方之間外層緩沖區的中東歐和波羅的海各國已相繼“西奔”,西方隨即又高舉“民主”大旗,在俄最后的戰略屏障獨聯體內相繼成功推行數場“顏色革命”,直逼俄家門口。烏克蘭2004年底發生“橙色革命”后,在“西傾”之路上越走越遠,堪稱西方的莫大斬獲。但隨著“顏色革命”在獨聯體地區不斷退潮,西方已感到有必要將烏國內脆弱的“西式民主”“扶上馬再送一程”,以防其反復。因此,西方國家再次紛紛披掛上陣,不遺余力地為烏國內的“橙色勢力”助力。
西方國家對操作競選事宜可謂輕車熟路,而與俄相比,“財大氣粗”則是它們的優勢所在。它們的絕招早在“顏色革命”方興未艾時就已盡顯,這次也基本如法炮制。西方施加影響的基本方式有二:
一是金錢資助。西方不吝“一擲千金”,以經濟援助為條件敦促烏進行“民主變革”,大力資助和培養該國的“民主積極分子”,壯大其奪權的聲勢和力量。如西方的“龍頭老大”美國在選前短短1個月功夫就為烏精心安排了三重大禮:從2月中旬起先后承認烏為市場經濟國家,與烏簽署世貿組織雙邊市場準入協議,并取消了針對烏的歧視性法案——《杰克遜—瓦尼克修正案》,從而與烏建立了“正常貿易關系”。美駐烏大使3月20日又最后沖刺般地公開宣布,美國將撥款1330萬美元資助烏本次議會選舉。而據最保守的估計,美國和歐盟在過去兩年里在烏的直接花費已不下6500萬美元!
二是“柔性”干預。西方一般不對選舉過程進行直接和強行干預,但后勁很大:選舉結果如不中意,就要以不承認選舉的合法性為名施壓,支持反對派搞游行示威,用“街頭革命”的辦法奪權。如2004年烏總統大選危機方顯,歐盟共同外交與安全政策代表索拉納和波蘭總統克瓦希涅夫斯基等就紛紛“空降基輔”,名為“調解”,實為“煽風點火”,最終使選情“翻盤”。而本次議會大選才剛落幕,眾多西方國家便立即表態,稱大選“十分公平”,證明了烏“民主主義標準的鞏固”,還送上了將與烏磋商締結自由貿易協定的“賀禮”。
但這一次,西方雖下了大力氣,最終卻未能如愿以償,反倒目睹了“橙色聯盟”各黨的分道揚鑣。這可大體歸因于以下幾方面:
首先,烏克蘭向西方“一邊倒”不符合本國利益,得不到民眾認同。不可否認,由于歷史的原因,烏克蘭存在著強烈的東西部差異,從而造成了“橙”、“藍”政治勢力的分野:東部與俄羅斯較親近,且有大量的俄羅斯族移民;西部則深受波蘭文化、宗教影響,屬中東歐文化圈。但必須指出:屬斯拉夫種族且長期在蘇聯治下的烏克蘭與西歐文明有極大差別,它“融入西方”的努力決不會一蹴而就。烏經歷“橙色革命”可謂得不償失:由于親西方勢力當權,東面的“俄老大”不斷疏遠打壓烏;而美歐的援助卻如杯水車薪,于事無補,且多口惠而實不至,甚者還不時大加撻伐,批評烏民主改革進程遲緩。同時,改革速度緩慢、經濟滑坡、物價飛漲等一系列國內難題不僅沒有緩解,反有愈演愈烈之勢。許多民眾已看到,烏克蘭強行割裂與俄羅斯在經濟、文化、政治、軍事諸方面密不可分的傳統聯系是“失著”。在最近的一次民意調查中,接受調查的烏克蘭人有2/3反對本國加入北約,過半數民眾希望暫緩加入歐盟。今年6月,烏民眾抗議美國在克里米亞舉行軍演,并最終取勝,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烏克蘭民眾的想法?!敖诸^政治”和激進地親西方的政見都與烏目前“思穩、思定、急需解決問題”的政治氛圍不符,因此已難覓市場。
其次,這是現總統尤先科及其政黨在目前條件下做出的最明智抉擇。總統的政黨在大選中從原來的第一大黨一變而屈居第三,足以表明百姓對“富民無方,專搞內斗”的“美國女婿”總統的不滿;更糟的是,總統面對著組閣的窘境,選擇亞努科維奇當總理是“無奈”。而依照憲法規定解散議會重新選舉,對支持率持續下跌的“我們的烏克蘭”而言更無疑是政治自殺,聲勢日隆的地區黨很可能獲得大勝并得以單獨組閣;到那時,“我們的烏克蘭”將進不了內閣,比當今局面還窘迫。尤先科權衡利弊后不得不褪去“色彩”之見,提名自己的政敵出任總理,同時還撮合除“季莫申科聯盟”外的各主要政治勢力簽署了名為《民族團結備忘錄》的文件。
俄羅斯和亞努科維奇:有所變,有所不變
反觀俄羅斯和“復出”的亞氏方面,對策及效果就要比當年的“橙色革命”時長進不少,最終從西方勢力的“虎口”中奪回了部分“失地”。
對俄羅斯而言,獨聯體意義之重大怎么說都不為過:俄的地緣安全利益、大國地位、對外戰略、重新崛起的依托都與獨聯體的走向息息相關,而烏又是獨聯體的“重中之重”,是獨聯體“核心分子”,與俄、白、哈并稱獨聯體“四大支柱”。但烏卻又有較強的民族意識和濃烈的獨立傾向,是獨聯體內親西方的“古阿姆”小集團的組織者;兼有總體實力占優的西方插手,俄不得不講究巧妙應對之策。在“橙色革命”中,俄就在對手的沖勁前跌了跤:由于對烏選舉的傾向性過于明顯,致使烏民眾產生逆反心理,親俄的亞努科維奇也隨之落敗。有專家戲稱,莫斯科當時的某些“促選”手段就像是在表演獨奏曲;與西方比,俄羅斯缺乏玩“競選游戲”的智慧和手腕。
但普京迅速吸取教訓,調整策略。從近年接連發生的俄烏天然氣危機、燈塔之爭、烏農產品禁運大戰等硝煙的驟聚驟散中,我們不難看出俄的行事風格:由一味重“壓”變為“打”、“拉”并重,在給對方留面子的同時保證自己全身而退。而單就本次選舉而言,俄做得也較穩妥:選前一直未明確表態支持哪一方,選后也未落井下石地推戰績不利的尤先科一把,而是主動表示對選舉順利舉行的祝賀之意及加強與烏合作之愿。其實普京很明白亞努科維奇及其“地區黨”的選舉佳績意味著什么,但他在欣喜之余表現得相當有分寸。這既是俄羅斯與逆境抗爭的形勢使然,也是普京“務實”外交風格的突出體現。
再看亞氏本人,他在“親俄”這一原則性問題上并沒變:一上臺就響亮宣告“烏俄關系是烏克蘭外交的優先方向”,烏將暫緩加入北約,首次出訪地定在莫斯科,并在訪問后稱“堅決遵守與俄現有的天然氣協議”……但他又的確與時俱進地“變”了:不再堅持賦予俄語官方語言地位,而改稱“將制定法律保障講俄語居民的利益”;并承諾與北約開展互利合作,支持烏克蘭與歐洲的一體化進程。
對此,烏克蘭一位政治評論家耐人尋味地說,當“橙色公主”季莫申科還迷戀于舊法寶——“街頭政治”時,經過兩年臺下磨煉的亞氏卻已掌握了“妥協”這一新武器。此言可謂一語中的。在烏克蘭這樣一個內部矛盾難消、對峙力量難分高低且處于東西博弈“前線”的國家,政治家要險中求勝,左右逢源,必須領略“有所變,有所不變”的政治技巧。今天的亞努科維奇已經悟到了其中奧妙:他在面對東方鞏固傳統友誼、暢敘斯拉夫兄弟手足之情的同時,也做好了向西方投懷送抱、結識新伙伴、最終融入歐洲大家庭的準備。
“親烏克蘭的烏克蘭”!
鑒于烏“內政外交不分家”的特殊國情,亞氏的“平衡外交”路線能否順利推行,足以直接決定他自己政治生涯乃至烏“國運”的興衰成敗。
前總統庫奇馬的兩句話堪稱對烏尷尬處境的經典描繪。上任之初,看到自己的國家可以左右逢源,他不無得意地說:“烏克蘭處在歐洲地緣政治中心,有一個歐洲大國的分量”。但說說簡單,實力有限的烏要在俄羅斯和西方兩大“巨人”間搞平衡,真正落實烏國內多數專家和政府高層提出的“獨立自主、利益優先、借力為我”的外交原則,實在不易。他終于又擔憂地說:“烏克蘭不想成為緩沖區,因為兩頭討好會令人窒息;也不想成為橋梁,因為如果走在橋上的人太多,橋就會坍塌”。
亞氏就任后即表示:“我們將只服務于我們的國家利益,既不會是親西方的,也不會是親俄羅斯的,烏克蘭將是親烏克蘭的烏克蘭?!睉撜f,這一口號既體現了亞氏要運用高智商和大謀略引領烏走出“顏色政治”怪圈、適應自己“夾縫”角色的決心,也意味著烏經過獨立10多年后的反思,對外政策開始從偏激、混沌向理性、明朗轉變,是歷史發展的必然。亞氏任總理后,俄羅斯、美國和歐盟均表示祝賀,開局可謂理想。
然而,大國的利益爭奪是國際政治舞臺上永恒的主題??梢灶A見,在烏這一“必爭之地”,西方與俄羅斯將繼續上演政治悲喜劇,且不會很快產生明確的輸贏結果;而烏又難以擺脫對“雙強”的從屬和依附關系。俄《新消息報》竟悲觀地稱,烏的聯合政府恐怕連一年也維持不到。因此,亞氏和烏克蘭此后的道路恐怕未必能像想象得那般順暢。
(本文責任編輯:王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