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巖巖：一摔驚人

9月25日晚七點，廣州天河體育館，2006年摔跤世錦賽古典式男子66公斤級決賽中，中國選 手李巖巖最后時刻大逆轉擊敗對手奪得金牌，這是中國國子摔跤選手有史以來的第一個世界冠軍。

摔出來的驚喜

正在直播的電視畫面上，一個個頭不高體形偏胖的男人沖到李巖巖身邊，兩個人緊緊地擁抱在一起。同剛剛加冕的年輕的世界冠軍相比，他看起來更激動更興奮眼睛里依稀閃動著淚花。

此人是盛澤田，中國古典摔跤隊教練組組長，三屆奧運會古典摔跤銅牌得主，人稱“中國摔跤第一人”。1998年，盛澤田在瑞典拿到了世錦賽58公斤級的亞軍，然而躊躇滿志的他沒有想到，這個中國摔跤史上的最好成績從此被高高地掛了起來，再也沒有人突破。

那一年，17歲的李巖巖剛剛進入山東省摔跤隊，盛澤田的名字對他來說只是一個符號他自己的世界一片茫然。“你們能有盛澤田的一半也行啊！”教練常常以盛澤田為榜樣鼓勵隊員，“你們知道不知道：他支撐著咱們中國摔跤往外走的信念！

2000年，帶著沒有金牌的遺憾，盛澤田選擇了退役，把一個帶有幾分悲情色彩的背影留給了觀眾。就在那一年，心不在焉的李巖巖稀里糊涂地從全國青年錦標賽上捧回了一個冠軍，這個冠軍一下子把這個昏昏沉沉的小伙子給激活了！

兩年后，李巖巖已經(jīng)是中國摔跤隊的一員了。集訓的時候，“只聞其聲，未見其人”的盛澤田以教練的身份第一發(fā)出現(xiàn)在他的面前

同為小級別的選手，兩個人站在一起形成了絕佳的對比一個高一個矮，一個胖一個瘦一個南方人一個北方人。隨和，幽默的盛澤田挺喜歡這個開朗，活潑的小師弟，兩個人經(jīng)常一起聊天、說笑。

盛澤田酷愛足球，球場上的他激情四射；李巖巖練過專業(yè)足球，球踢得不錯，于是兩個人的切磋從摔跤場延伸到了足球場，球場上的盛教練和李隊員毫無師徒之誼，兩個人那是真刀真槍地干。盛教練如果司職南方隊，李巖巖就代表北方隊；盛教練如果坐鎮(zhèn)“安徽隊”，李巖巖就效力“山東隊”。回回踢球，盛教練總要找兩三個人去防守這個快前鋒；防不勝防李巖巖照樣進球，盛教練也無計可施。

李巖巖不知道，盛教練對他的欣賞可不單單因為這些。其實早在兩三年前的一次全國比賽上，他們就見過面。那一次，代表山東隊出戰(zhàn)的李巖巖首輪即遭淘汰，卻引起了盛澤田的注意。他覺得李巖巖體形不錯，精瘦柔韌性好，摔跤場上這種類型比較少見；更讓人贊嘆的是小伙子有一股拼勁兒，不服輸，雖然敗了，可精氣神不倒。“有前景！”他心里暗自贊嘆道。

在普通人眼里，摔跤運動員都是膀大腰圓，其實他們也分不同的類型。像盛澤田就屬于力量型的，李巖巖則屬于技巧型。力量型的盛教練甘當陪練，時不時地招呼技巧型的徒弟

“李巖巖，咱練練？”

這李巖巖此時空有“技巧型”的外觀，“絕活還沒練出來呢！瘦嘰嘰的他哪里是盛澤田的對手，一上場，很快敗下陣兒來，仰面朝天躺在那兒，教練的聲音已經(jīng)響起來了：

“怎么樣？服不服？”

“不服！”人沒爬起來，聲音已經(jīng)先頂上去了。

“好啊，下次咱接著練！”

下次照樣是人仰馬翻。

“服不服？”

“不服！”

時間一天天地過去了，李巖巖的“不服”依然體現(xiàn)在他響亮的回答里。面對盛澤田，他覺得對方就像是一座難以逾越的大山，自己不知道什么時候才能翻過去！他有超越的自信然而這自信一到了摔跤場上就變得飄忽不定。

盛澤田喜歡李巖巖的“不服”，這讓他感到欣慰：不過更多的時候這個三十出頭的男人內心深處充滿了焦慮。

“什么時候才能有人超過自己啊！”他多想早一點把這“第一人”的牌匾送出去啊！

武術、足球與摔跤

李巖巖至今清楚地記得這樣一幕，十歲那年，他獨自一人坐在縣供電局的大門口號啕大哭。望著父母遠去的背影，從未離開家門的他心里充滿了怨恨：他們也太狠心了吧！

事出有因。這李巖巖打小一副“排骨”架子，不僅看著打晃兒，還三天兩頭地鬧點小毛病。終于有一天，父母痛下決心：習武強身！

山東郯城地區(qū)地處沂蒙山區(qū)，素有習武的民風。就這樣，李巖巖被送進縣城，寄宿在父親的同事家，邊念書邊習武。

白天上課，練武，下了學就坐在供電局的大門口繼續(xù)哭。父親的同事一家對他視若己出，練武也讓他覺得有點意思了，一個月后哭聲漸漸停止了。

等體瘦身靈的李巖巖把劍術這十八般武藝的套路玩得差不多的時候，“星探”適時地出現(xiàn)了。足球場上，李巖巖一個勇猛的撲球動作吸引了一位足球教練的眼球，一向喜歡足球的李巖巖順理成章地“跳槽”了。

足球踢了三年，到省體校陪考的李巖巖“無心插柳”，在和摔跤隊踢球的時候伯樂又出現(xiàn)了。

“小伙子，愿不愿意練摔跤？摔跤？小伙子蒙了。

一切的發(fā)生就好像預先安排好了似的。幾年的習武使李巖巖的身體極富柔韌性，而足球又讓他具有良好的速度和爆發(fā)力，這一切揉合在他身上，是那么地協(xié)調。這樣的條件，即使在國際高水平的摔跤運動員中也不多見。

李巖巖哪懂這個？他覺得奇怪找我練摔跤？別是搞錯了吧？想象中，摔跤的人得多大“噸位”啊！再看看自己……

禁不住別人說他“條件好”，“有前途”，帶著對足球的幾分留戀，李巖巖最終選擇了摔跤。

初進摔跤隊，李巖巖愈發(fā)覺得自己是那樣地弱小，隨便什么人都能把他撂倒。有時候他覺得自己就像一件什么家什，不停地被摔來摔去，扔到幾米開外有如家常便飯。有幾次，在身體飛出去的一瞬間他覺得自己的某一部分也飛出了體外，人變得輕飄飄的，醒來時腦子一片空白，好多人圍著他，七嘴八舌地問著：怎么了？

暈暈乎乎的李巖巖一次次地從墊子上爬起來一次次地倒下去。十七歲的少年，體上的疼痛容易消退，但是不斷被打敗的現(xiàn)實使他產(chǎn)生了嚴重的挫敗感，他覺得自己幾乎要堅持不下去了。

難挨的還在后面。不久，李巖巖成了李國的弟子。李國，人高馬大，曾經(jīng)是國內優(yōu)秀的大級別選手，帶出了好幾個全國冠軍。

李巖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壓力：他覺得李國對他的要求實在太高了！挑個毛病吃個小灶、上點量、延點時——習以為常。有時候他覺得自己的體能已經(jīng)到了極限，教練還在對他說：頂上去!頂上去！

累極了，拿筷子的手都在抖；睡覺時連爬上床的氣力都沒有；其實就算站，著他也樣可以睡著……更糟的是他看不到成績：為什么輸?shù)娜丝偸俏遥烤枚弥娣葱睦碛腿欢?/p>

在情緒與情感的漩渦里掙扎的李巖巖很容易地就被另一種東西拐跑了——網(wǎng)絡游戲。每天熄燈之后往外溜，半夜三更才回來，虛幻世界的無往不勝讓他體驗到一種跤場上所沒有的勝利的喜悅與滿足。

2000年，昏昏沉沉的李巖巖參加了全國青年錦標賽，居然拿了一個冠軍。一下子，他醒過神兒來：原來自己是有實力的呀！原來教練平日里苦口婆心的勸說都是真的呀！教練說你爆發(fā)力好，現(xiàn)場感覺好；教練說：你自信，心理素質過硬，臨場發(fā)揮棒；教練說：好好訓練，假以時日……

從此，那個整天為完成訓練任務而痛苦不堪的小伙子消失了。

李巖巖開始為希望而戰(zhàn)。不過，他始終不是一個絕對聽話的好孩子。趁教練不注意，偷個小懶，開個小差兒，降點難度，減點次數(shù)也是常有的事，李國對此心知肚明。不過，他不去揭穿他：不使傻勁正是這小子的聰明之處。十年的摔跤訓練，李巖巖幾乎沒落下什么傷病這讓所有的人都倍感欣慰。

令人期待的前空翻

國家摔跤隊的生活緊張而枯燥。李巖巖與盛澤田的較量時不時地上演著。李巖巖從來沒有贏過他的前輩，不過，隨著時間的推移些細微的變化正在悄悄地發(fā)生著。李巖巖逐漸發(fā)現(xiàn)，自己和前輩對抗的時間越來越長了。定要摔過他！”他心里暗自較勁。

2003年夏天，國家隊在大別山區(qū)集訓一天，盛澤田看著李巖巖：“你服吧？李巖巖憋著勁兒說：“不服！”

“那咱倆玩玩？”

“玩就玩！”

兩人約定：一分決勝負。

場外，觀戰(zhàn)的人沿著墊子圍成了圈兒；場內，師徒倆甩開膀子摔起來。雙方一開始就呈膠著狀態(tài)，你來我往，不分高下。

加油聲，叫好聲熱熱鬧鬧地響著，十分鐘二十分鐘，三十分鐘……汗如雨下的兩個人依舊殺得難解難分。要知道，摔跤比賽是一項體能消耗極大的運動，正規(guī)的國際比賽總長才不過六分鐘！

比賽已經(jīng)接近白熱化了，每當人們以為勝利的天平傾向一邊時，另邊又翻回來了。周圍的叫喊聲早已響成了一片，這樣長的比賽還從來沒見過！

四十五分鐘的時候，疲憊至極的師徒倆終于相向而跪。

外表看上去，南方人盛澤田不乏北方人的豪氣；北方人李巖巖時常流露著南方人的細膩。其實細究起來，盛澤天的家在安徽北端李巖巖的家在山東南端，貌似一南一北的兩個人實際上相隔很近。此外，他們還有一個最重要的共同點：兩個人都打心眼里喜歡摔跤，在他們看來，摔跤，這才是老爺們兒該做的事！

喘息片刻，一方冒出句：盛導，還行吧？

喘息片刻，一方憋出一句：今天就算你贏！我們改天再練！

李巖巖里那個美啊，這比拿到全國冠軍還讓他高興，說這話的是誰啊——三屆奧運會銅牌得主！他覺得自己的希望越來越大了。

2006年9月，廣州天河體育館，世界上所有的頂尖高手都匯集到了這里。25日，李巖巖終于站在了66公斤級的決賽前端。身為教練組組長的盛澤田謹慎地對媒體表達了這樣的看法：有可能在這個項目上取得突破。

到這時，李巖巖已經(jīng)圓滿完成了爭奪獎牌的任務。決賽的哨音越來越近，他的心態(tài)反而越來越放松，一種寧靜而平和的感覺充斥著他的整個身心，在喧鬧緊張的賽場上，他就像是一個逃逸者。

場邊的盛澤田，李國等人卻不無擔心。不錯，李巖巖技術過關，心理過硬，可他的體能卻著實讓人捏了把汗。集訓期間，因為練得太苦，胃病犯了，不敢吃藥，怕有違禁物質；頓頓只能以小米粥果腹，這極大地影響了他對營養(yǎng)的吸收……

一比一平。關鍵的第三局，還剩30秒，對手所在的吉爾吉斯斯坦那邊已經(jīng)有人開始歡呼了；中國隊這邊也有人在感嘆，銀牌也不錯了。

翻盤很難，所有的人幾乎都已經(jīng)接受了這個現(xiàn)實。好個李巖巖，趁對手稍一放松，連續(xù)兩個抱提，將之兩度摔倒在地，計分屏顯示，5比4，李巖巖幾乎在一瞬間把不可能變成了可能！

場內狂喜。盛澤田沖上去了，李國沖上去了，中國摔跤隊的所有人與李巖巖激情相擁場外邊，李巖巖的一幫小師弟又急又喜。本來他們設計好了，李巖巖如果贏了，他們就沖進場內，把他舉起來，在場內巡游一圈，無奈保安不作美，這一幕沒有如期上演。

尿檢結束，回到房間已是凌晨，李巖巖這才感覺到疲憊至極，人已經(jīng)到了虛脫的邊緣。洗完澡，他把金牌捧在手里，看了又看，仿佛有那么一點點不真實的感覺。

從始至終，這個二十五歲的年輕人沒有表露出過多的興奮，領獎臺上的他幾乎是一副不茍言笑的樣子。面對整個摔跤界都為之振奮的突破，怎么能把自己的情緒控制得那么“酷”呢？采訪即將結束的時候筆者把這個問題拋給了李巖巖。

“這才是開始！”李巖巖聽，用急切的語氣說，“對我來說這只是一個起點，2008，那才是我的目標！告訴你到那時我要是拿了金牌，我一定用最最瘋狂的舉動來慶祝。說不定，我也會做兩個前空翻呢!”

李巖巖摔跤的英姿我們已經(jīng)領教過了；這李氏空翻，哈哈，倒是真值得好好期待啊！

責編／柏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