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決策是人類社會實踐中的重中之重。中國傳統哲學思想中的“反者道之動”有助于我們為決策問題找到一條理性之途。在“反者道之動”與“決策”的聯系與操作化問題上。把兩種相反的意見推向極端并進行盡可能的擴大。表面上是極端非理性的,但是在此基礎上同時開展充分的辯論和評估,卻是獲取辯證理性從而得到科學決策的理性之途。“反者道之動”方法在復雜性科學背景下應當也有望得到進一步擴充和發展。
[關鍵詞]決策;反者道之動;逆向思維;辯證理性
[中圖分類號】C934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 002—7408(20016)04—0044—03
決策是關乎我們所作的事情的原則和方向的重中之重。哲人說,“跛足而不迷途的人遠勝于健步如飛但是迷失方向的人”,因此,決策就是方向,決策失敗,滿盤皆輸。但是,在現實中,小至一時一地,大至國家、社會乃至整個人類,由于決策失誤帶來巨大損失的事例不勝枚舉。而且決策的事項越重大,影響的范圍越大,決策錯誤的損失也越大,甚或無法彌補。在建設和諧社會的進程中,我們要推行諸多政策、項目和系統工程,建立科學的決策機制當會起到效益倍增的促進作用,無疑具有十分重要的現實意義。因此,理性的決策問題被十分迫切地提了出來。談及理性。就必然回到哲學。解決盲目決策的有效辦法就是回到哲學理性,用哲學的理性指導社會生產和實踐活動,而中國古代道家的“反者道之動”的思想,在決策環節有十分重要的理性指導意義。
一、“反者道之動”的哲學內涵和歷史演化
1.“反者道之動”的出處和原始解讀。“反者道之動”一語最早見于《老子》第40章,原文為:“反者道之動;弱者道之用。天下萬物生于有,有生于無。”其本意為“道”的運動是向著相反的方向轉化發展的,返本歸根是“道”的運動形式。這是道家“正言若反”的邏輯思維、“玄德與物反”的社會策略,是超脫的人生觀、世界觀的哲學寫照,亦是對宇宙運動法則的經典性總結。
“反者道之動”的解讀中有三個實詞是需要著重思考的,即“反”、“道”、“動”三字。其中的“反”字有四義:一指相反。即凡事一旦過度,必然導致相反的結果:二指“返回”。《老子》第24章說:“自伐者無功,自矜者不長,其在道也,日余食贅行,物或惡之,故有道者不處。”意思是指雖然取得了成果,尚若自我矜伐,忘了居安思危,就會因為多余的行為與活動引起反感;三指“根本”。《老子》第25章釋“道”為:“有物混成,先天地生…字之曰道,強為之名曰大,大曰逝,逝曰遠,遠曰反。”意指“道”特點是至大(大)、周行(逝)、窮極(遠)、保持道的獨立本態(反)。所以“反”的含義為,不管遠到何方,“道”并不隨地方而變,仍保持其原本的“獨立不改”狀態,即指反現“根本”:四指“高者抑之,下者舉之,有余者損之,不足者補之”,通過調控來保持對立事物之間的聯系與依賴關系。
“反者道之動”中的“道”,在老子的論述中既有模糊性的一面,又有明確性的一面。如“道之為物,惟恍惟惚;惚兮恍兮,其中有象;恍兮惚兮,其中有物,窈兮冥兮,其中有精,其精甚真,其中有信”,但他又強調,“道生萬物”、“道沖而用之或不盈。淵兮,似萬物之宗”,道是根本,是多樣性后面的統一。是不變的規律性。“反者道之動”中的“動”,其實質是一種方法,從事物的反面進行思維,逆其道而動,所謂“將欲歙之,必固張之。將欲弱之,必固強之,將欲廢之,必固興之。將欲奪之,必固與之”等。
2.“反者道之動”的演化及拓展。自老子五千言以降,其微言大義、簡約凝練而又散發著東方氣息的智慧一代代浸淫著中國民眾的思想,影響著人們的行為趨向和社會活動。在中華民族文化心理積淀的歷史過程中,儒道佛互相滲透,交相輝映,形成了中國人獨特的文化心理結構。梁漱溟先生認為,中國社會是倫理本位的社會,而此倫理的主要思想來源即為儒家學說。以儒家倫理的核心“中庸”而言,其中即有“反者道之動”的筋骨脈絡。
馮友蘭先生在他的《中國哲學簡史》中曾把“反者道之動”與黑格爾的“一切事物都包含著它自己的否定”相等同。并認為此論源于道家,盛于儒家,并極大地影響和滋養了中華民族的精神軀體。錢鐘書說:“‘反’有兩義。一者,正反之反,違反也;二,往返之反,回返也…老子之‘反’融貫兩義,即正、反而合”。
在決策當中,“反者道之動”的意義在于:使決策者充分考量正反兩方面的意見,學會逆向思維,不致單憑個別或部分人之好惡本能施行取舍。同時,逆向思維一旦形成固定的決策程序和決策習慣,社會生產和實踐活動中理性因素將會大大提升,非理性的盲目決策自然會減少。
3.對“反者道之動”的誤讀。“反者道之動”,民間歸納為“反動”,“反動”一詞后來又在政治運動中被作為進步與革命的對立詞,具備了貶義。因此,在傳統時左傾語境下,這一閃耀著樸素辯證理性色彩的思想被感性直覺視之若敝屣,這是毫無道理的。但是,就像辯證法與形而上學之間并沒有不可逾越的鴻溝一樣,把“反者道之動”奉為絕對的、一成不變的圭臬也太流于僵化呆板。只有在不同的情境、不同的問題上結合具體情況加以縷析條分,才是科學理性的態度,也才能正確解讀“反者道之動”,不致誤讀。
二、決策的過程就是求“道”的過程。“反者道之動”即從哲學的高度指明了決策的途徑
1.決策的含義和實質。凡工程、項目、政策等涉及到做什么、做不做,什么時候、什么地點和怎樣做的問題,就是決策問題。決策是關乎我們所作的事情的原則和方向的重中之重。但是,什么是決策,卻需要我們給出一個明確的定義,決策的含義,簡而言之,即制定出解決問題的策略和辦法。決策的基本特征是以縮短實踐過程中現實狀態與目標狀態的差距為內容。決策的制定,在于影響和改造自然、社會及經濟運營系統等對象,所具體處理的是各類工程、項目及政策問題,其起因于決策者欲采取措施變革現實的客觀狀態至某一目標狀態的主觀需要。但是,怎樣從現實狀態到目標狀態,并沒有一條現成的路徑可以選擇,這條路徑需要決策主體掀開現象的重重雜草和野花的覆蓋,找出極易被遮蔽的客觀的必然的聯系,然后主觀見之于客觀,制定出理性的通向目標狀態的策略和辦法。
由此,筆者認為,決策就是努力發現紛繁蕪雜的現象后面的規律的過程,正確的決策可以通過掌握規律達到目標狀態,反之,錯誤的決策由于背離規律則會偏離目標狀態,甚至與目標大相徑庭,同時,越是大型的工程、項目和影響深遠的政策,越會由于決策的失誤造成不可彌補的損失。當前,我國社會正處于巨大而深刻的社會轉型期,各級決策主體面對大量的、形形色色的復雜問題和矛盾,如何在建設和諧社會的過程中協調好各方關系,在向目標狀態前進的時候能做出理性的正確決策,就成為我們必須高度重視的課題。
2.決策和從“反動”中求道的聯系和統一。列寧說,“規律就是關系”,但是規律不是一般的關系,而是事物發展過程中本身所固有的本質的、必然的、穩定的聯系。它體現了事物本身所固有的、內在的根本性質和發展始終;它代表著事物必定如此、確定不移的發展趨勢;它是不斷變動的現象中相對穩定和鞏固的聯系,具有可重復性。同時,由“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似萬物之宗”等,我們也不難發現,“反者道之動”中的“道”就是現象后面事物發展過程中本質的、必然、穩定的聯系。在這里,“道”即規律,規律即“道”,既然決策就是發現“道”(規律),而“道”(規律)就在“反動”之中,那么,決策主體就自然而然地可以把二者聯系起來,從而也把決策和從“反動”中求道統一起來。
3.“反動”中求“道”在決策中的操作化設計。筆者的基本思路是:在決策前的考察論證階段,首先把決策事項作為一個目標命題人為分成正反兩方、由雙方各自充分論證各自的觀點并提出論據,同時有意識地把相反的意見推到極端,即所謂矯枉過正的辦法,然后讓兩種截然相反的思想在交鋒中互相靠近,在否定中走向包容,最大程度地發現非理性的因素并加以剔除,從而得到理性的決策結果。其理由如是:
第一,“反動”中求“道”的哲學理性要和現實的決策活動相契合,操作化是一個關鍵環節。操作化是筆者從社會學的研究中借用的一個概念,在這里指主體對于一個理論概念或者觀念的命題如何通過一系列具體的方法在工作中體現該命題或概念的主旨。“反者道之動”作為一個理性的哲學命題,要落實在決策活動中,必須通過具體的、可把握的、客觀現實的環節來體現其精神,否則,哲學的理性很容易流為玄學的空談。我們都有這樣的體驗,我們不時的被諸多理性的思辨所感動,常常會有醍醐灌頂般的頓悟和沖動,但一旦這種體驗受到現實欲望的沖擊,理性的崇高就會煙飛灰滅,特別是現代社會,非理性的干擾隨處可見,如果沒有操作化的環節予以保證,在決策中“反動”的理性就極易湮滅。
第二,把“反動”的逆向思維確立為決策機制中必不可少的程序,是防止其理性被忽略和敷衍的必要舉措。人的感性是容易沉溺于審美階段的,盡管這種感性的快樂是短暫的,甚至可能帶來長久的煩惱,但誠如克爾凱廓爾所說,世俗的人們還是經常受到各種誘惑,以致跳不出非理性的窠臼。因此。要在決策中真正貫徹“反者道之動”的理性,就必須把“反動”的逆向思維設定為決策機制中的重要環節,用形而下的程序限制非理性的自由蔓延,讓一切觀念、動議、計劃等有意識地推向各自的極端,盡可能地窮盡一切理由,讓互相反對的兩方在“理性的法庭”面前“反者動也”,讓雙方用足夠的論據支持自己和排斥對方,而通過這個過程,決策才會最大尺度地不被局部的現象所遮蔽,理性客觀而科學的決策才成為最大可能。雖然,把反對和支持的觀點和論證推至極端,從人的自然理性判斷來看都是極端非理性的思維方法,但是,矯枉務必過正,非此難以明事理,何況這是在決策中的一種理性的思維方法,不會現實的產生“極左”抑或“極右”的負面的后果。恰恰相反,讓互相截然相反的,并且極端非理性的觀點互相爭鳴,互相詰難,在對立中互相靠近和融合,是克服非理性的殘存、濾出理性之花并走向科學決策的正確選擇。
第三,決策機制中的“反動”是彰顯人類理性的重要特征。梁漱溟先生在《中國文化要義》中論及理性時,曾與動物的本能對比以說明理性是人類獨有的特征。先生認為,動物以本能存在,外界的刺激隨時都會有本能的反應,反應是即時的,一定的刺激必然伴隨一定的反應;而人類從本能生活中得以解放,其自身生命與外物之間無特定行為關系,并疏離淡遠以至于超脫自由,其主要體現為人類在行為之前有猶豫作用,猶豫之延長為冷靜,知識即于此產生,以知識應付問題,這就是理性。我們把在“反動”中求“道”的程序引入決策機制,無疑會延長決策之前的猶豫(即理性),再通過正反兩方的互動,理想狀態與目標狀態的種種聯系,所有因素在現有條件下更加明朗,影響理性、科學決策的障礙亦將被“反動”地清除。
三、“反者道之動”是辯證理性的體現。它貫串于決策實踐和理性發展的無限過程
1.“反者道之動”中的辯證法。恩格斯在批判杜林的形而上學的運動靜止觀時,對于形而上學和辯證的方法有過極為詳盡的論述。并指出杜林的悲劇就在于“他先在運動和靜止之間劃一條實際上并不存在的鴻溝,然后就奇怪為什么不能在自己創造的鴻溝上找到一座橋”,只有“騎上他那形而上學的洛西蘭特去追逐康德的自在之物”。與此相反,老子以其特有的哲學概念、范疇和命題表述了宇宙間一切事物和現象所存在的對立關系和統一關系,揭示了對立統一是事物發展動力的思想。不僅如此,他還以其特有的方式,把對立關系和統一關系結合起來,闡發了對立統一的思想,亦即矛盾思想。“反者道之動”中體現的聯系的、相對的辯證智慧,雖然經歷了漫長的時光流逝,但其理性的光芒早已超越古人視野的樊籬,與唯物辯證法的要義相契合。這是中國古人留給我們的寶貴精神財富,我們在繼承其精髓的同時在新的層面給予新的詮釋,既是對于傳統文化的弘揚,增強民族自豪感亦為題中應有之義。
2.“反者道之動”的現實價值。在決策實踐中,由于沒有“反動”的決策機制的設定,決策主體“一邊倒”的現象比比皆是,雖然也有可行性論證的環節,但由于理性的缺位,再加之利益的干擾,許多可行性論證變成了必行性論證,于是,偏離理性抑或反理性的決策造成了國家和社會財富的大量浪費,甚至于自然和社會發展也受到極大的負面影響。更可恨的是諸如“政績工程”、“面子工程”以及想當然的社會政策,由于決策機制的不完善而得以大行其道,這是迫切需要解決的問題。而“反者道之動”的逆向思維就是最大程度克服和避免實際決策中個人偏好、利益干擾,剔除非理性、張揚理性之劍的有效方法。
3.“反者道之動”的理性精神處在無限豐富和發展的實踐過程中。正如薩特在《辯證理性批判》中所指出的那樣,“辯證理性只能在人的實踐活動中才能顯現出來,辯證法就是歷史唯物主義”,我們把“反者道之動”引入決策機制之中,也并不是要把這種理性方法封閉起來演化為一種新的“決定論”,它是開放的,并且隨著時間的前進處于無限豐富和發展的實踐過程中。
日新月異的科學給我們描繪了一幅迅速發展豐富多彩的客觀世界,萬事萬物都處于千絲萬縷的復雜聯系的網絡結點上,只在正反兩個方面探討決策問題,難免有狹隘的傾向,也會導致“決定論”的誤解。然而,科學的發展總是適時地為哲學和理性的發展提供最新和最有力度的論據和方法,像“新三論”提出的分形理論、超循環理論以及混沌理論等復雜性科學理論所研究的隨機、分叉等現象就可以擴充和豐富“反者道之動”的理性內容,使其在新的條件下繼續得以擴展。
責任編輯:黎 峰(本文中所涉及到的圖表、注解、公式等內容請以PDF格式閱讀原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