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正榮說,在25歲出國留學以前,他從沒想過要成為科學家或企業家,覺得自己沒那個素質,他自嘲說:“要是那時,我看到(像自己這樣的)這個故事也會覺得這小子是一夜暴富。”
2006年1月8日,一身黑色西服的施正榮走進北京人民大會堂浙江廳。在到場參加無錫尚德太陽能電力有限公司紐交所成功上市匯報會的眾多來賓中,只有他帶了一條黃色的領帶,襯衫也是雙層袖口,釘著方形袖扣。看得出,他非常重視這次北京之行。
他極其正式的著裝,也讓在場的眾多媒體記者懷疑他是不是個形式主義者。然而,在隨后的兩個小時中,記者們發現自己錯了:在媒體見面會和上市匯報會上,施正榮表現得務實、低調、嚴肅、專業和誠懇。單獨和記者聊天的時候,他更像個兄長,或者說是朋友。比如,對于媒體重提他的困難時光,他只是拍了拍記者的肩膀說,“過去的就讓它過去吧。”
那天的無錫尚德,已經不是2001年剛創立時候的樣子,這也是為什么北京的匯報會更像一個慶功會:美國東部時間2005年12月14日(北京時間12月15日),尚德公司在美國紐約證券交易所成功上市,不僅成為融入國際最大的資本市場的中國第一家民營高科技企業,也是迄今為止在美國市場首次公開上市融資最大的中國民營企業,還是專業從事光伏制造的市值最大的民營公司。
43歲的施正榮也因此超過黃光裕和榮智健,一躍成為中國內地新首富。按照公司上市首日收盤價計算,持股達46.8%的施正榮身家超過14.35億美元。在2006年6月《新財富》雜志的500富人榜排名中,施正榮以150億人民身價排名第一。
而后,外界開始說施正榮是“一夜暴富”。
但在了解他的人那里,看法卻截然不同。尚德首席財務官、從四大會計事務所之一的德勤出來的張怡堅信,所有的事情都是有因果關系的。如果沒有前四年的吃苦和積累,如果沒有帶頭拿四分之一工資的勇氣和韌性,她的CEO不會有這么大的成績。張一直覺得施正榮非常幸運——“是個很被眷顧的人”,研究很出色,企業管理很出色,到資本市場上去,又很出色。張怡也說,原來施通過私募,也募集到不少資金,每年也可以享受得很好,所以錢這個東西,對他來說意義不是太大了。
施正榮自己對外界說他“一夜暴富”也顯得很敏感。他也一直在想,為什么很多人都會對一夜暴富的問題這么感興趣?
他與媒體有過這樣一段對話:
問:尚德成立不足4年,卻取得了如此成就,很多人都羨慕你“一夜暴富”。
施正榮:怎么會是“一夜暴富”?沒有這4年的積累,就不可能有尚德今天的成績。2002年3月到2004年底,我只拿1/4工資。沒錢買機器,就想辦法改變工藝,想辦法買國產的、二手的設備。現在,我們從籌備到正式上市只用了1年,很了不起。
問:上市后,你的身價甚至超過“中國首富”黃光裕,坐擁這么多財富,心情如何?
施正榮:為什么人們對財富這么關注?對我來說,長期以來已經不需為生存擔憂,這個時候要追求的就是理想。
問:那你打算如何使用這些錢?
施正榮:公司發展是首要的任務。此外我打算拿出一部分錢成立慈善基金,另一部分用于培育人才。
顯然,他對這個問題的理解是,錢不夠用時,確實對財富比較關注,而他自己因為從來沒有為錢擔憂過,所以對錢不是很敏感。施正榮說,在25歲出國留學以前,他從沒想過要成為科學家或企業家,覺得自己沒那個素質,所以,他自嘲說,“要是那時,我看到(像自己這樣的)這個故事也會覺得這小子是一夜暴富。”
但是,顯然施正榮已經覺得,就算是出于公司形象考慮,也必須說些什么了:這個所謂的“一夜暴富”,又是如何曲折。
創業階段給他留下的最刻骨銘心的印記:他因此對中國傳統文化的博大精深有了全新的感悟,什么叫天時地利人和?什么叫水到渠成?什么叫所謂的同甘共苦?進一步說什么叫顛倒黑白,什么叫混淆是非?再次看到這些成語,他都不會僅是紙面上的理解,而是絕對有刻骨銘心的體會了。
創業,以政府的名義
施正榮與太陽能的緣分,應該回到18年前。
1988年剛剛公派到澳大利亞留學時,施正榮還是感到了經濟壓力,一個月400美元,還要想辦法把妻子弄出去。他白天到學校上課,晚上打幾份工,周末還到美式咖啡館做廚師,工作16個小時,從下午4點一直工作到第二天早上8點,就這樣,3個月就把太太的學費賺出來了。施正榮后來總結說,我這人每個時期都有目標,一旦定下目標就不會分心,聚精會神,這也是優點,
施正榮在國內研究的是激光物理,原本是公派到新南威爾士大學物理系學習的,走上光伏研究之路有很大偶然性。當時,一年的公派學習期即將結束,他的想法是,好不容易才出來,不能就這樣回去。
有一天,他偶然看到學校電子工程系在招聘研究助理,急忙趕去應聘,可是趕到時招聘已經結束了,不甘心的施正榮發現招聘辦公室樓下住的是“世界太陽能之父”馬丁·格林教授,“是全校經費最多的”。于是,他大膽地敲門而入,自我介紹。
"我清楚記得,那是一個陽光明媚的下午。5點的時候,我敲開了他的大門。"施正榮回憶說,馬丁·格林聽說來意之后,告訴施正榮這里不需要招人。"我跟他解釋,自己就是來學習的,沒有工資也不要緊。"最終,馬丁·格林欣然接受了這個新學生。
現在想來,施正榮還很慶幸自己能夠被馬丁·格林納入門下。進入實驗室之后,施正榮暗下決心要超過其他人。"師哥師姐們的成績已經很好了,我起碼要比他們稍微高一點,才能對得起我自己。"數年學習之后,施正榮已經能將太陽能電池的轉換率達到19%左右。
這時,實驗室二樓正在研究薄膜電池,即在探索脫離高純硅產品作為原材料的技術。"當時我覺得,這是一個發展趨勢,很想加入。"馬丁·格林同意了。
而且,馬丁·格林很快就同意給他提供訪問學者的機會。提及這段往事,施正榮對馬丁·格林充滿感激之情。
1992年,施正榮拿到了太陽能電池研究領域的博士學位后,留在新南威爾士大學擔任研究員。1995年,該校與政府電力設備公司合作成立太平洋太陽能電力公司,他獲邀出任執行技術董事,負責多晶硅薄膜產業化課題,“一下子工資漲了3倍多,還有車子、電話,我想,這下我老婆開心死了。”他坦誠地說,這就是他當時對財富的感受。
施正榮認為,1995到2001年在太平洋太陽能電力公司的6年是自己事業上的黃金時間,從研究到管理,他形成了很多思路,對公司運作也有了很多想法。但是,由于公司給他的定位就是做研發,他的很多想法無法實現,于是萌生了回國創業的念頭。“我的性格喜歡折騰”,施正榮認為這一點很重要,“大不了就是失敗,找份工作總沒問題”,但他也強調,凡事他都是有七八成把握才去做,而不是一個輕易冒險的人。
由此,施正榮的國內故事就從6年前、也就是2000年開始,這也開始了他的艱辛創業路。
施正榮最初回國時,除了一臺筆記本,幾頁商業計劃書外,只剩下對創業的渴求。他先在秦皇島、大連、上海談過合作,但過程并不順利。據說,施與上海甚至簽署過一份意向協議,之后他到了無錫,是由當時無錫市主管工業的副書記介紹。同時,施正榮在澳大利亞讀書時結識了同鄉楊懷進,楊懷進后來回國做貿易生意,看好光伏產業的前景,主動為施正榮在國內探路,后來,楊懷進得到另一位同鄉徐成榮的幫助,徐有政府方面的人脈資源,最終把施正榮引薦到無錫。
其時,洪汝乾剛剛組建無錫市創業投資有限責任公司兩個月,他懷里的1億元啟動資金還沒有捂熱。
一個想創辦自己的高科技企業,一個開始為政府風險投資的出口探路,兩個懷著不同職業夢想的人,機緣巧合地碰在了一起。
2000年10月,在無錫市中山路的政府招待所里,施正榮向無錫市創投公司總經理洪汝乾和科技局的幾位官員演示了他的商業計劃。洪當時感覺這個項目的風險很大,因為2000年時國內電力并不緊缺,當時的情況是過剩。搞太陽能發電,在國內看不到需求,也不了解海外市場,所以無法判斷商業前景。
洪曾任無錫機床廠廠長,有十多年的企業管理經驗,后任無錫市財政局副局長。1999年國家科技部有一個推動技術創新工程,無錫是試點城市之一,因此由政府出資成立投資公司,掛靠在市科技局。考慮運作這筆資金風險很大,最后決定由剛退休的洪汝乾擔任總經理。與施正榮的合作,是創業投資有限責任公司的第一個項目,洪汝乾當然謹慎。
洪汝乾拿了施正榮的商業計劃書,專門請無錫華晶集團的高級技術人員提意見,華晶是當時國內最大的集成電路芯片生產商,上游原料也是硅材料。10天后,洪汝乾得到的答案是:項目非常好,技術水平也高,具備商業可行性,只有一點疑問,投資時間是否早了一些?洪問,是否愿意和我們一起投?對方表示暫時不感興趣。
2001年1月,無錫市政府決定支持施正榮的項目,公司注冊資本金為800萬美元。政府方提出了兩個條件,當時的投資方之一、市信托投資公司代表張維國說,首先要求施正榮必須拿出一定的現金,再好的技術,你不拿錢我不談。只有把你在國外的辛苦錢帶過來,大家的利益才能一致;第二,你的技術,你的成果全部都屬于合資公司,不得與其他任何一方進行同樣項目的合作。施正榮欣然同意。談判下來的結果是施正榮占25%的股份,其中技術股占20%,折合160萬美元,現金股5%,折合40萬美元。
2001年2月6日至15日,無錫市組織了5人考察小組赴澳大利亞考察太陽能電池的研究和利用,其中包括兩位計委官員,市委辦公室秘書,科技局一位處長,以及代表投資方的張維國。科技局局長劉鐘其說,當時考察目的主要兩個:第一,施正榮是不是諾貝爾獎得主馬丁·格林教授的弟子;第二,施正榮是否有自己的發明和獨立的研究成果。考察的結論是該產品具有廣闊的市場前景,施正榮博士從事的多晶硅薄膜太陽能電池研究居世界領先水平。這對項目落實無疑起到了推動作用。
焦點的問題是,政府的資金從哪里來?這時,李延人正式登場。
李延人時任無錫市經貿委主任,在尚德太陽能立項之前就與施正榮有過接觸,也是最初少數幾個看好這一項目的官員之一。李延人最初聯系過私營企業,但大都不敢涉足這一行業。后來他花了1周的時間,拜訪自己在無錫的國有企業家朋友,拉來8家企業。一位當初投資尚德的企業高層也承認:由于李在無錫工商界的影響,他出面的確讓人感到心里塌實一些。
當然,李延人對施正榮的支持很大程度上代表無錫市政府的立場。無錫市主要領導是相當開明,科技局局長劉鐘其認為,搞馬路,建大樓,這樣的政績很容易看到,但創新的東西有風險,政府一直在努力營造鼓勵創新的環境。
洪汝乾和高新技術區的另一家投資公司率先跳進去,帶了個頭。
其他的錢也不是一下子湊起來的,政府在后面逐步施加影響。最終,600萬美元終于注入。除施正榮外,另外8家股東分別是無錫市創業投資有限責任公司、無錫市高新技術風險投資股份有限公司、無錫市科達創新投資有限公司、無錫市國聯信托投資有限公司、小天鵝集團、無錫水星集團、無錫山禾集團、上海寶來投資管理有限公司,后面5家全部是標準的法人股東,其中上海寶來投資管理有限公司始終未出資,股份最后由其他幾家按股權比例再次分配。
李延人從經貿委主任的位置上退休,作為無錫市創業風險投資公司代表出任尚德太陽能董事長,施正榮任總經理,張維國任副總經理,不過張直到2002年才赴任,當時的身份已經不是政府代表。
作為一個高科技創新企業的孵化基地,無錫市與施正榮從項目接洽、論證、調查、股權談判、尋找資金來源,花了近3個月的時間。
2001年5月,施正榮帶著妻子和3立方米的太陽能技術資料離開了澳大利亞,房子抵押給銀行,家具則賣的賣,送的送。
而從那一刻起,施正榮的命運已經與無錫市探尋政府主導型風險投資,復制硅谷、新竹模式的試驗連結在了一起。
施正榮這個有把握才冒險的人,已經沒有任何東西會讓他退卻了。
在硅谷,通常一家創業公司投資周期一般只有2-3年。風險公司與創業者在創辦企業時,往往會簽訂為期3年的轉讓合同,無論企業贏利與否,3年后,風險公司都會將企業安排上市或出售給其他大公司。所以,這3年是決定創業公司生死的關鍵。
成立之初的尚德也面臨著這樣的考驗。在2004年之前,尚德一直處于高危的狀態,隨時存在猝死的可能。無錫市副市長談學明也說,壓力太大了,如果有人說政府花了這么多錢最終支持了一個干打雷不下雨的企業怎么辦?
還真的有人說了這樣的話:當時的某中央級日報就在頭版頭條評論無錫尚德誕生的消息說,"又一個只打雷不下雨的企業來到了中國。"
面對國內的質疑,施正榮只有用苦干來證明。
尚德的第一筆資金幾乎全部用于購買設備。為了生存,尚德曾經把進口的硅棒切割,變成內銷的產品。另外,施正榮還動過生產熱棒的念頭,這是一種借助地熱來調節溫度的高科技產品,與太陽能電池并不相關。
那是一個煎熬的過程。
"當時大家都沉不下心來做好生產,也沒心思搞企業文化。"施正榮說,在創業初期的那段日子,說什么的都有,人員流動很大,就連他帶回來的一個博士也另投他門。
讓他更感窩囊的是,因為2萬元的合同,連清洗公司員工都沖進他的辦公室耀武揚威,要搬走設備抵債。在設備抵達尚德之前的日子里,這樣的事情一個星期可能發生好幾起,氣得施正榮直想打架。要強的施正榮暗暗發誓:"哪怕做死在無錫,也不能給這幫人丟臉。"
在設備到達后的兩個月里,施正榮從早到晚,天天和設備滾打在一起。"當時我覺得走路連腳后跟都痛。"
施正榮說,當第一臺設備在眾人的懷疑聲中順利生產時,他第一次看到了別人信任的眼神。為了尋找市場,他在國外一呆就是幾個月,當大把大把的訂單從海外飄向尚德時,施正榮知道,自己在一步步走向成功。
而施正榮跟很多人用一本書來解釋創業階段的狀態。他會問,你有沒有看過《基業常青》,那些偉大的企業家在這本書里說了實話,沒有哪個企業創業之初就說自己有如何宏偉的計劃,第一步講的永遠是生存,工資怎么發下去,這個難關過去才能考慮下一步。
2002年8月,尚德第一條生產線投產,產能為15兆瓦/年,這已經相當于此前中國光伏電池4年產量的總和。
2002年公司銷售1000多萬,虧損了700多萬。2003年初更加困難,尚德副總經理張維國回憶,隊伍大了,需要考察、磨合、優化、培訓,也許外面有很大的市場,但對公司來講空白點很多,銷售經理換了一任又一任,銷售量逐漸擴大以后,資金就更加困難,為了獲取銀行貸款,能抵押的已經全抵押了,加上那年還有“非典”。
那段時間,施正榮像個救火隊員,剛招來的員工缺乏實踐經驗,他要做技術輔導,設備運來安裝調適,他又像一個技術工程師,同時還是銷售員,要跑國外的市場。
當施正榮忙于市場和內部管理時,李延人為尚德尋找資金來源而奔波。
2003年初,尚德開始尋求外部貸款,作為公司董事長的李延人,必須說服那些國有企業為尚德提供擔保,這是一個艱難的過程。最終,小天鵝、山禾集團、華光集團、路燈管理處愿意提供擔保,獲取擔保資金5000萬元左右,每個股東大多都擔保了,輪流,這次是你,下次是他。之后,李又動用自己的政府資源,通過無錫市勞動局拿到低息貸款資金5000多萬元。
這時,無錫市政府對尚德又推了一把。尚德能否進入產業化,這是個檻。
從2001年到2005年,無錫市政府方面一共為尚德爭取了11個項目,這些項目分階段立項,包括國家、省、市三級,其中2001年1個項目、2005年1個項目,至關重要的是從2003年~2004年給了尚德9個項目,累計支持資金在3700萬左右,其中僅省科技廳支持的科技成果轉化基金差不多有2000萬,而這些資金都是無償撥付、不需償還的。
2004年8月,就在尚德第三條生產線投產的同一個月,德國政府更新了可再生能源法,對太陽能等新興能源發放政府補貼,德國成為《京都議定書》生效后新能源消費的首個爆發國家,對光伏電池的市場需求瞬間膨脹,推動2004年全球光伏市場同比增長61%。在大多數同行還沒有胃口吞下這塊蛋糕時,尚德卻突然進入了豐收的季節,2004年凈利潤達到1980萬美元,而2005年前3個季度凈利潤則達到了2000萬美元。
尚德抓住了歐美市場政策機遇。很多歐美國家的太陽能光伏產能不足,而作為一家中國制造業企業,不僅遇到了很好的海外市場機遇,同時又有制造優勢。
無錫尚德最大的市場就在歐洲。早在1997年,歐盟發表了《可再生能源白皮書》,宣布到2010年,歐洲可再生能源的比例將達到12%。
2003年和2004 年,歐洲太陽熱利用年增長率都在25%左右。而無錫尚德恰恰把握住了這一國際新政的方向,將自己的產品融入到了海外的可再生能源熱浪之中。2004 年中到2005 年4 月,太陽能行業銷售收入增長33%,稅前利潤增長85%,全球太陽能公司股票價格平均上漲133%。
2004年,公司來自德國、歐洲其他地區及國內的銷售收入分別占72%,、17%和8%。2005年1~9月,三地銷售比重分別為50%、30%和20%。
如果施正榮沒有敏銳抓住光伏電池市場的細微變化,沒有勇氣在資金最緊張的關口竭力擴產,就不會有如今的尚德,但如果沒有來自市政府的助力,他也不可能跑贏時間。
此時,尚德又到了必須在資本層面重新做出清晰安排的節點上。
上市,從清理國有股開始
為了公司的長遠發展,尚德的國有股必須退出。但是假設國有股最終沒有退出,結果將會怎樣?無錫市副市長談學明說,施正榮當時完全可能會選擇離開。
2003年6月、2004年初、2004年8月,施正榮三次向董事會提出擴充產能的報告,均獲批準,但股東并沒有為此直接投資。2003年12月、2004年8月,尚德的兩條新生產線分別投產,產能達到60兆瓦,理論上尚德已經是國內最大的光伏電池生產商,但龐大的產能也可能成為把尚德拖垮的負擔。
2004年下半年,施正榮的困境是市場形勢發生了變化,他的競爭對手正迅速崛起,如果靠自身積累滾動發展,尚德肯定無法保持既得優勢。施正榮心里也打鼓,擔心有一天資金鏈會斷掉。
尚德經營逐漸盈利之后,李延人曾召集了一次董事會,和國有股東們講,暫時還不能分紅,要有耐心。2003年上半年到2004年3月,在李延人的主持下,尚德曾經與香港、新加坡證券機構談上市融資的問題,不過,當時外部投資機構要求國有股東按1∶0.9或1∶1的比例退出,最終沒有達成協議。此后,張維國開始在施正榮要求下,接觸各種各樣的合作者、財務顧問,尋找新的上市通道。
從2004年8月份,施正榮開始醞釀國有股的退出。自2004年9月份到2005年3月份,尚德沒有召開董事會。因為施還沒有把握說服國有股東,擔心一旦在董事會上宣布就無法控制局面。
這時候的施,遇到了尷尬的境況:有些股東的想法是,能不能跟尚德去上市?但如果國有股仍然占大股,很難通過美國資本市場的考驗,即使上市,股價也很難超過15美元。
最終,施正榮的國有股退出方案得到了無錫市委書記楊衛澤的肯定。無錫市政府的意見有兩條,第一要滿足上市的要求,也就是國有股應該退出;第二要滿足投資各方的利益。至于這兩點如何來平衡,退多少,什么時候退,由企業和股東商量。
因為,如果政府規定企業必須要退出,退出必須要給多少錢,必須退給誰,這就要失控,不是政府要管的事。當然,無錫市政府也為施正榮的游說做過大量鋪墊。
施正榮開始逐家拜訪股東。有的相見甚歡,也有的讓他血壓蹦到110/150,進了醫院。
到2005年3月,施正榮最終贏得了這場博弈,所有國有股東均同意退出。無錫市創業投資風險投資公司回報最低,獲得了10倍收益,最高的獲得了23倍投資收益,無錫水星集團的股份轉給了一家外資基金,據說回報更高。
伴隨著國有股東的退出,無錫尚德最終在上市前順利完成了它的私有化。
隨著國有股的退出,李延人也黯然離開。這也是無錫市政府和施正榮最不愿意提起的一段往事。他似乎已經不愿再觸及當年個人間的恩恩怨怨,在他的記憶中,留下最深印記的是從無錫市政府獲得啟動資金的過程,在那段時間,李延人還是他的最佳拍檔。
李延人的來與去,是解讀尚德模式的關鍵環節。李是無錫市原經貿委主任,是施正榮來無錫最早接觸的政府官員之一,公司成立后,作為國有股東代表出任尚德董事長,是施正榮早期最核心的創業伙伴之一,施正榮當時任總經理。
2004年9月,尚德成立的第4年,李延人走了。帶著100萬人民幣,以及一輛奧迪A6轎車,沒有1分錢的股票。是尚德董事會決定了他離開無錫尚德公司,理由是他4年任期已滿。
施正榮認同李延人對尚德的貢獻:李延人與整個企業的運作以及企業成長息息相關,如果沒有他的支持,也就沒有第二條、第三條生產線。
對于二人最初的矛盾由何而生,雙方均表示已經不愿意再談。李延人模糊地提到,虧損的時候,大家相安無事,而一旦企業開始盈利、上市,涉及到利益分配,矛盾就產生了。而施正榮則說,無非是名利二字。
矛盾最終體現在對公司的控制權上。當年施正榮決定留在無錫時,無錫新區領導的一句話讓他頓生知音之感,當時這位領導說:我們就是要吸引你這樣的科學家當老板。但企業做了兩三年后,李延人與施正榮,這對拍檔之間的關系已經發生了微妙的變化。
施正榮逐漸感覺到來自公司內部被架空的威脅。
施正榮沒有明確指出這種威脅來自李延人,但有一種說法是,李延人處理某些事時會越過施正榮,李還曾經向基層的技術人員質疑施正榮的技術能力,甚至因為李在中間溝通不暢,國有股東與施正榮之間也產生了誤解。
最讓施正榮憤怒的是,2004年尚德發生了創業史上最嚴重的一次技術泄漏事件,公司的一個骨干帶著核心資料另投他門,而這個骨干的離職他事先毫不知情——他是被人排擠走的。
這些說法已經無從證實,施正榮最終留在尚德,無錫市政府的態度起了決定性作用。尊重企業創始人的價值是初衷,風險投資在實現目標的同時,不能偏離這個方向去獲得控制權。
無錫市政府把自己和自己派出的代表李延人看作是風險投資商,但李為尚德初期的發展所傾注的心血,已經超過了這個定義的范圍,他深入介入到了企業運營當中。不過,他本人在尚德并沒有股份,一個沒有股權的董事長,關鍵問題上是沒有發言權的。
2004年初,尚德董事會曾達成共識,準備送給李延人一部分股份,不過,李延人拒絕了,他準備在公司上市之前,以一定的價格購買部分公司股份。
李延人再也沒有獲得這樣的機會。尚德董事會決定了李延人的離開,并給予了一定的補償。但無疑,這與公司上市后,股東獲得的回報和風光難以比擬。
現在,李遠在云南籌建一家太陽能、微電子行業的上游企業,生產多晶硅的愛信硅科技有限公司,他在這家企業中擁有自己的股份,出任董事總經理。
敲鐘,20多位新富豪誕生
在施正榮忙于安內的同時,張維國已經打通了海外資本市場之路。
2005年1月11日,尚德BVI公司成立,該公司施正榮持股60%,百萬電力(Million Power)持有40%,法定股本50000美元。
選擇在這個節點上與百萬電力合作,是因為施正榮正需要收購國有股權的大量資金,而殼公司百萬電力擁有者David Zhang等人愿意為尚德提供6700萬港幣的過橋貸款。這筆過橋資金是無錫尚德啟動海外上市的第一筆關鍵資金。簽訂這個協議時,施正榮實際進入了另一場賭博,因為1月份施正榮還沒有勝券在握,萬一國有股東不肯退出,按照《過橋貸款協議》規定,貸款期限僅半年,到期后,尚德BVI必須將貸款連本帶息一起歸還百萬電力,否則將每天按0.03%繳納過期罰金。
施最初擁有尚德25%的股權,按照公司組建時股東間的約定,如果三年內資本回報率超過15%,就再送給施正榮5%的技術股,重新分割上海寶來投資的股份時,他又購得1.3
中國新時代 2006年7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