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佩玲
雜志社的記者在建筑工地上采訪了優秀民工鋼牛,像拉家常似的聊了工作又嘮家庭。
完了事記者就一溜煙鉆進采訪車,見鋼牛還傻站著朝他看,就搖下車窗瀟灑地沖他揮了揮手說:“全都記下啦,你就等著看雜志吧!”工地的領導也引以為榮,這些天見了鋼牛就問:“雜志出來了嗎?”鋼牛就憨笑著說還沒呢。其實他和所有民工一樣滿腦子琢磨的只是掙錢養家,從沒想過要出什么風頭,不過一想到那本寫有他事跡的雜志將在社會上流傳,老婆孩子親朋好友都能看到,兒子沒準還會在同學中引以為榮,他就偷偷地一個人傻樂。
鋼牛知道這家雜志是半月刊,他讓工地對面的報攤老板每期都給他留一本。鋼牛買足了三期也沒讀到他期待的文章,他想人家沒準把這茬給忘了,下期就別買啦??墒堑鹊诫s志第四期出來時,他還是迫不及待地從報攤老板那里買了一本。他翻著翻著心里格登一下:天呢,終于登出來啦!他趕緊躲到一個公共電話亭里貪婪地讀著,那模樣就像一個小伙子在讀一封來自遠方的情書。
“……工地負責人把他們的優秀民工鋼牛介紹給我認識,”文章寫得就跟聊天一樣,讀著一點不費腦子,“于是這個名叫鋼牛的民工掐掉剛抽了一半的煙頭朝我走來。他的外表打眼一看毫無亮點,只是露著謙卑的笑意,這一笑,使他粗糙的外表頓時顯出幾分柔和,以致那兩條羅圈腿和滿嘴的豁牙也不那么扎眼了。我們握手時,他那樹皮一樣的掌心硌得我生疼。”
鋼牛隱隱地覺著有些不大對勁,又是羅圈腿又是豁牙嘴的,這他媽是在夸我還是損我呢?
“鋼牛領著我在工地上轉悠,他那有些佝僂的身影在四周高聳的腳手架下顯得分外嬴弱,與他的名字極不相稱,真難想象他怎么就獲得了工地鐵人的稱號,所以當他興奮地談及自己的突出貢獻時,難免會給人以吹牛的感覺。鋼牛的生活道路充滿坎坷,因為家里一貧如洗,他丟下老婆孩子進城打工,但一時找不到掙錢的工作,只好跟個盲流撿破爛收泔水,有時還捎帶著小偷小摸一把,要不是后來這個建筑工地收留了他,并對他進行法治宣傳教育,沒準就要被送進拘留所?!?/p>
鋼牛不禁打了個哆嗦,天哪,我要進拘留所?他驚恐地望望四周,好像真的犯了什么事。
“我們還談到了家庭,鋼牛拿出一張全家福讓我欣賞。從照片上看,他的妻子長著一張銀盤大臉,五官位置似乎有些不大對稱,這樣的臉龐你在鄉野田間的任何一個角落都隨處可見。所以,聽著鋼牛如數家珍般地講起遠在老家的妻兒,并深深陶醉在幸福之中,不禁讓我感到一種莫名的悲哀……”
鋼牛再也不能往下看了,他三下兩下把雜志撕得粉碎,只留下寫有編輯部地址的那一頁。他像喝醉酒似地瞪起兩只牛眼,緊緊地握著一雙粗粗拉拉的拳頭,朝雜志社的方向狂奔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