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國華
香港高校自1998年開始在內地招生,不過七八年光景,已經漸次顯露出吹皺內地一池高考春水的跡象。給人的印象是,香港的大學正憑借其不俗的學術聲譽、“早就與國際并軌”、全英語教學、在內地學生面前極有誘惑力的高額獎學金,甚至還能接收內地招生政策所禁止的“狀元郎”(如2005年海南省劉洋同學),攻城略地,且勢如破竹,大有與內地傳統名校在吸引高考尖子生方面一爭高下的架勢。
對此情形,持歡迎或稱贊者有之,認為香港高校來內地招生必將產生“鲇魚效應”,“真正意義上的高校競爭正在出現”,必定會有力地推動內地教育制度的改革;持驚呼或質疑者有之,認為香港的大學憑借財大氣粗,欲招引“各省高考狀元”,那是來“掐尖”,明顯會導致內地大批“用腳投票”的“尖子生赴港”;更有甚者的憂慮就更遠了,稱必然會導致內地那幾所高踞塔尖上的名校不幸“淪為二流”;持等閑態度或“無傷大體”者亦有之,認為“目前香港高校在內地招生數目本來就很少,分到各省更微不足道,個別‘狀元被爭取走了,并不代表競爭甚至威脅”;不久前在上海召開的第三屆中外大學校長論壇上,則更出現了有的校長持肯定而又冷靜的態度來看待這件事者,他們認為,在經濟全球化背景下,教育必定走向全球化,而港校招生只是“第一波”,中國教育何以應對此種挑戰,需要我們進行深入的反思。
究竟該如何看待香港高校到內地招尖子生及由此而來的影響與后果?
首先,香港高校漸次正式到內地招生,乃是香港1997年回歸祖國后的必然結果,是“一國兩制”方針的必然結果。一個中國,無需見怪。現在是香港澳門的大學到內地招生,將來總有一天,也一定還會有臺灣省的大學爭先恐后地跨過海峽來內地招生。或許可以預料,到那時,臺灣省百余所大學將跨過海峽到西岸招收更多的新生,沖擊一定會更大,議論會更多。
其次,鄧小平早在改革開放之初就發出了“教育要面向世界”的號召。也正是在鄧小平關于留學生要成千上萬地派的思想指引下,現在每年出國的10余萬留學生中,早已不僅僅是出國讀研究生了,讀本科乃至讀中小學的比例亦不在少數。在1998年以前,到香港讀大學,其手續基本上和出國留學差不多,人數也很少,又大多是讀研究生,故而影響甚微。如今是香港的大學參加內地高考招生,從上到下,正好契合國內教育界面向世界的潮流。換句話說,所謂“香港各大學有良好的英語教育能力”、“更能體驗國際大都市的氛圍”、“更有全球化的背景”等等,都不過是國人內心開放,面向世界的另一種表達。這就是為什么,比如說今年夏天,香港從內地招收的秋季入學大學新生約為1300人,而報考者竟達到10余萬人、面試者超過3萬人的一大根源。
第三,應該是經濟原因,或者不如說,經濟誘惑可能更確切,因為能給予大額特別是高額獎學金,畢竟對內地考生來說,雖說不上是天文數字,但已經是原本想都不敢想的了。眾所周知,盡管我國經濟發展態勢良好,人均國內產值亦已逾1000美元,但依然只是一個發展中國家;相當多的家庭,不要說去香港的大學讀書每年超過10萬元人民幣的學習花費,就連讀國內好一些的大學,每年5000至10000的開銷,也是難以承擔的。所以,當香港的大學開出在港求學期間可獲得最高50萬港元的獎學金的時候,那些學習優秀的莘莘學子,能不躍躍欲試,以求一搏?
第四,恐怕還有某種程度的從眾心理在發生作用。現在不愧是信息時代!正是猶如天羅地網般無孔不入的發達傳媒對有關香港的大學到內地招生不厭其煩的“報道”與“分析”,使得高考“狀元”們不得不“心旌搖蕩”,仿佛能被香港的大學錄取是自身價值的高級體現和莫大幸事!至于有報道說,考生選擇乃是緣于向往香港教育制度云云,對高中學生而言大概是不能作數的,充其量不過是文章作者的臆想罷了。
勿庸諱言,香港高校到內地招生已經產生了很大影響。從廣告效應來說,香港高校無疑已是大大的贏家。現在的問題是,究竟應該如何回過頭來看待前一段時間在全國(主要是媒體上)鬧得沸沸揚揚的港校影響?這類港校影響的結果究竟何為?何如?何往?
冷靜下來細看香港高校到內地招生這件事,問題恐怕沒有那么簡單,換句話說,恐怕是不能就事論事的。
第一,就數量來說,香港高校到內地招生的影響肯定不是無限的,恰恰相反,會是非常有限的。香港乃是一個城市型特區,總人口最新統計為700萬,政府出資的大學有8所,每年招生總量14500人;按照港府教育統籌局關于(香港)各校非本地生總額可以達到學生總數的10%的規定,即使這個10%限額全招收了內地生,亦不過1450人!顯然,這對于近幾年內地考生近千萬,招收新生五百多萬的高考規模來說,影響肯定不會很大。
第二,就質量來說,香港高校到內地招生的影響同樣是有限的。且不說香港高校絕無可能把各省的“狀元”全都招走,就是他們能將大部招走,也絕不能斷言,內地留存的就只是“二流”人才了!大家知道,在我國現行的高考制度下,所謂高考“狀元”,即指各省理科或文科考分成績最高者。試問,誰能證明在一次高考中“狀元”以下低了一分二分、十分二十分,乃至三十、五十分的考生,和“狀元”相比有多少質的差異?恰恰相反,諾貝爾獎獲得者、著名華裔物理學家丁肇中倒說過這樣的一段話:“其實,孩子在學校考第一不代表什么,至少,在我認識的科學家當中,都不是年年拿第一的好學生,我更不曾考過第一名!”因此,有人拋出的一種帶有“恩賜”意味的觀點,即認為“內地學生基礎知識扎實”,“內地高素質生源”涌入港校校園,必將“提升香港高校教育水平”云云,香港高校的領導者最好要有所警惕。
第三,對香港高校來說,倘若僅僅把目光鎖定在內地高考“狀元”或所謂“尖子生”是恐有膚淺之嫌的。無論如何,招收高考“狀元”或所謂“尖子生”,只是高等教育成功與否的一個環節,即使是其中的重要環節。更何況,我國現在以考分為唯一尺度的高考“狀元”或所謂“尖子生”,并不就等于現代教育創新和科技創新所要求的優等生!以筆者陋見,香港高校應以其較內地高校的若干種優勢,諸如學術開放環境、國際化程度、學校管理機制、經費投入水平,以及全英語教育能力等等,更把教育改革與教育創新放在學校一切工作的首位。實際上,有報道稱,“香港也跟大陸一樣,同樣面臨著大量‘土產狀元離港升學的現象。一直以來,香港高等院校界就流行一種說法,就是‘香港的大學有一流的資源、二流的教授,以及三流的學生。因此,以往許多香港高考狀元往往舍棄本地大學,跑到外國升讀。在今年剛結束的高考,不少狀元接受采訪時也是這么說”。這就充分說明了,香港高校和內地高校的的確確面臨著共同的緊迫而又義不容辭的奮斗目標和歷史使命:為了中華民族的偉大復興,中國的高等院校應當著力教育創新,不斷拿出有世界水平意義的知識貢獻,成為建設創新型國家的不竭發動機和無盡原創知識的源泉。
第四,對內地高校來說,與香港高校來內地招生相對等,也可以主動出擊,到香港去招生。光靠空喊“好啊!港校來‘搶生源有助于良性競爭”的口號,或祭出于我“無傷大體”、“對我們高校沒構成壓力”等阿Q式精神勝利法,是于事無補的。為了能招來那里的優秀生,在物質資本等方面恐怕暫時比不過的情況下,內地高校就應著力提升自身的創新資本和知識資本。后者通過艱苦的創新努力是可以做到的。事實上,唯有如此,內地的大學才不致真的“淪為二流”,才能吸引和招來香港特區、澳門特區(將來還有臺灣省)的優秀高中畢業生。
總而言之,今年這場由香港高校來內地招生引發的討論是件好事。從中人們可以看到,最重要的不是兩地高校拼搶各省高考狀元,而應當是教育創新。
筆者愿借此短文再說一次這樣的話:教育創新,刻不容緩;教育創新,不尚空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