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國屏 譚小琴
在面向知識經濟、經濟全球化的今天,科學技術的重要性及其全球化更加凸現,知識的擴散與知識的生產同等重要,公民的科學素質成為了社會發展的重要基礎。
科學知識的普遍性與地方性的碰撞
近代以來的科學及其傳統是從西方世界興起的。關于科學的形象和信念,長期以來是以科學知識具有普遍性為基本的前提和假設。“科學無國界”便是這種基本信念的簡潔概括。事實上,長期以來,對于科學進行研究的種種理論探討,大多是奠基在這種基本信念之上。
例如,默頓關于科學精神氣質的著名概括中,“普遍主義”便是名列首位的。按照普遍主義,科學知識的傳播和普及便應該是某種均勻的傳播和普及過程,不受地域、民族、階級和歷史文化傳統的局限,被全人類共同創造、共同接受、共同享用和發展,也就必然地只與一個地區的社會經濟和文化發展水平正相關,或是與特定的社會群體的經濟狀況、文化水平成正比例。
以這樣的信念為基礎,當代世界各國進行科學傳播和普及、公民科學素質建設的實踐中,在進行公民科學素質的測量時,也就形成了“各國通用”的一些基本測試題目。采用“各國通用”的試題,當然有其合理性,這不僅在于對某些基本科學概念的某種共識,更有利于進行國際的比較。事實上,在中國的科學素養調查中,也是參照這種“各國通用”的測試題目來進行設計的,并且,也盡量地采用相同的測度方法。如調查者所言,在2003年中國科學素養調查中,選擇了16個各國通用的測試題目,并與歐盟、日本和美國2001年的調查結果進行了比較。結果如圖1所示,各國的調查結果的確表現出來一定的一致性,考慮到各國科學教育和科學普及水平的發展不平衡,各種指標的結果大體上表現出同樣的趨勢,同樣的比較高或比較低,由此也可以認為各國的結果大體上是一致的。而且,正是從這樣的一致性,體現了相應的科學概念具有某種“普遍性”。
但是,在注意到相應的結果的確表現出一定的一致性的同時,我們也會注意到相應的結果之間還有相當大的不一致性,有時候甚至是極大的不一致性。例如,就中國的情況而言,中國屬于后發國家之列,目前的發展水平較之屬于發達國家之列的美國、歐盟和日本要低的多,那么應該預期,中國公眾的相應指標的測度值也應該處于相對較低的水平。從圖1反映的結果來看,總的情況的確如此,中國公眾的大多數科學素質指標的測度值比美國、歐盟和日本要低。但是,其中也有重要的例外,如圖1中由第2題和第10題表現出來的情況。其中,能正確回答第2題(“地球圍繞太陽轉”)的中國公眾的比例高于美國和歐盟(這里缺日本的數據),而正確回答第10題(“就我們目前所知,人類是從早期動物進化而來”) 的中國公眾的比例也高于美國和歐盟,而只是比日本要低一些。
原因何在呢?可能的原因是多種多樣的,要正確地揭示其原因之所在,需要進行進一步仔細而深入的研究。但是,我們至少可以這樣設想,中國公眾對于所論的兩個試題的內容至少是平常給予了較多的關注。聯系著第1個問題,中國傳統的主流文化中,孔子無法回答“兩小兒辨日”的著名故事廣為人知;因此,考慮到這一點,認為較多的中國公眾涉及到“地球圍繞太陽轉”這樣的問題時會給予特別關注也就不是不可設想。而聯系著第2個問題,眾所周知,中國文化傳統中是一個無神論占主導地位的國家,這與歐美的情況形成了鮮明的對照,因此,認為中國公眾更容易接受生物進化論而不是神創論的思想,也就同樣是可以設想的。
盡管這樣的設想帶有主觀猜測的色彩,其要點是考慮科學知識的傳播具有普遍性特質時,也要注意到相應的“地方性知識”和“文化傳統”的制約。桑德拉?哈丁認為:“現代科學與其他文化的科學技術知識體系一樣,也是‘地方性的知識體系。……無論現代科學對自然秩序的預言在全球范圍內取得多么大的成功,它們也絕不可能在下述意義上達到唯一的普適性的高度:現代科學不受文化的約束,或者注定它們的意義和概念背景在歷史進程中不可改變。”
我們不得不承認,這項研究給我們以新的啟示,促使我們不能僅僅停留于“傳統的科學形象”,而是要進一步認識“真正的科學”(real science),也就是在現實的社會和文化與境中的、甚至被它們型塑的科學。因此,在科學傳播、普及和公眾科學素質建設中,要結合自己的社會的實際情況,采取相應的方式、方法和策略等。
科學文化與傳統文化之間的張力
事實上,后發國家在努力發展科學技術的同時,不僅僅涉及到吸收、消化和發展科學技術知識,而且涉及到吸收、消化和發展與現代科學技術聯系在一起的“科學文化”。在中國這樣的有著自己悠久文化傳統、人文倫理厚重的國家,還會遇上“外來的科學文化”與“本土的人文文化”之間的碰撞,甚至是激烈的碰撞,并產生著長期的影響。
一般地,文化可以從物質文化、制度文化、觀念文化等幾個層面上來理解。從物質文化到制度文化、觀念文化,是從表面層次進入到內部深層。中國近代科學技術史中對于科學技術本質的認識,從認識到“船堅炮利”,到同時呼喚“賽先生”和“德先生”,表明經歷了一個從表層到深層的發展過程。而且,比起英國斯諾在劍橋大學提出“兩種文化”及其引發的論戰,在中國更早在1920年代即已爆發“科玄論戰”。近些年,兩種文化的爭論更是十分激烈,持續不斷。這都從一個側面反映了“科學文化”與“傳統文化”的沖突。
中國的傳統文化中,人文倫理厚重,相對而言,近代意義上的科學文化則相對缺乏。如劉鈍所言:“相比于西方近代文化,中國傳統文化最大的局限性就是科學精神的缺匱……從整體來說是一種人文文化,理性批判主義、對嚴格邏輯的追求、對數學方法的推崇,以及實驗手段的應用等科學精神的基本要素,在中國傳統文化中是相對薄弱的。”因此,在中國,與科學知識普遍性與地方性之間的碰撞相聯系,還表現出科學文化與傳統文化之間的張力。
我們應該在此指出的是,這種沖突并不僅僅由若干著名事件來標志,而是滲透在近代以來科學技術以及教育發展的整個歷史過程中,甚至延續至今。事實上,在中國的科學素養的測量中,出現了很值得注意的現象,甚至也應該看作是這種張力的結果。
據2003年“中國公眾科學素養調查”結果表明,我國公民有超過1/5的人相信求簽,超過1/4的人相信相面,近1/7的人相信星座預測,相信其他形式迷信的公民也不在少數,反映了傳統文化中消極的一面對我國公民科學素質有一定的影響。
正規科學教育是提高普通公眾科學素養最基本的渠道和最主要的手段。如圖2所示,盡管中外比較具有相當大的一致性,即隨著受測試者的受教育程度的提高,科學素質也比較高。但是,與發達國家相比較,特別值得注意的是,中國接受中學以下正規教育的公眾的科學素養與美國僅相差1個百分點;而接受中學正規教育的公眾比較美國相差了11個百分點;尤其是,接受了大學正規教育的公眾比較美國甚至相差了36個百分點,還不到美國的一半。這是一個令人吃驚的結果。
在此,至少直接的結論是明顯的,即中美兩國公眾的科學素養從中學開始拉大差距,而且最主要是在大學階段拉開了顯著差距。因此,一個最直接的反應就是,有必要考察中美兩國教育制度的差異,尤其是大學教育制度的差異。事實上,米勒曾經分析了影響美國公民科學素質的幾個主要因素,指出其中貢獻最大的是大學科學課程,并認為美國的通識教育延伸到了大學階段是導致美國公民科學素質高于歐洲和日本的重要原因。
我們的確可以而且應該從教育方式和教育制度上來加以考察。但是,我們還可以進一步追問,又是為什么會有這樣的教育方式和教育制度呢?難道這不是受到歷史和傳統影響的結果嗎?在中國,如果聯系著自己的文化傳統,聯系著近代以來的科學與人文之爭,那么,追究造成公民科學素質提高的障礙,造成文理深刻隔閡的原因,不能不看到“外來的科學文化”與“本土的人文文化”之間深刻的長期的沖突。
考慮到正規教育是公民科學素質建設的主渠道,是影響公民科學素養的主要因素,因此,對這個差距就不能不倍加關注。如果進一步考慮到,在進行這樣的測度時,中國的大學教育在很大程度上還處在從“精英教育”向“大眾教育”發展的初級階段,也就是說,受試者的大多數都應該屬于在中國接受了“精英教育”的人們,那么,這種差距就更可謂觸目驚心了!而且,可以設想的是,隨著中國的高等教育向教育“大眾化”階段發展,如果這種情況不改變,它必然將成為實現中國提高全民科學素質的一個瓶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