兒子長大了

彭妮·菲德爾克珍科（美）

劍氣簫心(編譯)

我抑制不住地想要到處流浪，但是，我又抑制不住地想要返回故鄉(xiāng)，那種返巢的本能就像是一只鳥媽媽一樣。

——布魯斯·查特溫

此刻，我正站在候機大廳里，雙眼緊盯著顯示航班到達信息的顯示屏，焦急地搜尋著我所期待的航班的號碼，期望它能按時到達。其實，為了應(yīng)付可能出現(xiàn)的任何難以預(yù)料的情況，我早就給自己預(yù)留了充足的時間。因此，現(xiàn)在我所能做的就只是盡量放松自己，讓自己開開心心地度過接下來的那個漫長的一小時。我從附近的一個咖啡亭里買了一杯咖啡，然后在正對著候機大廳門的地方找了一張長椅，舒舒服服地坐在那里靜靜地等待著。當(dāng)我小心翼翼地啜飲著那熱氣騰騰的咖啡，并竭力想使自己放松的時候，我的思緒不禁又回到了在此之前的那幾個月。

難道從我眼含熱淚與我的兒子吻別，并看著飛機的艙門將他完全吞沒的那一刻起至今真的才只過了八個星期嗎?可是，我卻分明覺得仿佛是過了—生。記得在孩子們還很小的時候，我們就經(jīng)常一起外出旅行。不僅如此，我還一直都堅定地認為“旅行是教育孩子的重要方法”，并且為之搖旗吶喊。因此，按照這個理論，我的邏輯告訴我，我的兒子是一個有著聰明頭腦的小大人，他會做得非常好的。但是，就在分別的那一刻，我突然發(fā)現(xiàn)，他其實只不過是一個小孩子。于是，那種“兒行千里母擔(dān)憂”的感覺頃刻之間涌遍全身，而那些所謂的理論所謂的邏輯也頓時顯得是那么蒼白，那么無力。

賴安一直渴望著能在中學(xué)畢業(yè)后去歐洲游歷。在此之前，我們也曾一起游覽了一些國家，并且對我們所期待去游覽的國家的情況他都相當(dāng)熟悉，但是，這次，他卻想獨自一人出去旅行。

而當(dāng)我擺出一副勇敢的樣子鼓勵他去實現(xiàn)自己的夢想的時候，其實我的內(nèi)心里卻是非常的沉重。我感到我已經(jīng)成了一個對孩子保護過度而且還患有輕微妄想狂的人。無論對什么事，我總是會莫名其妙地感到擔(dān)心。尤其是對第一次孤身獨闖天涯的賴安，更是無時無刻不在牽掛著，擔(dān)憂著。比如，他吃飽了嗎?他找到地方睡覺了嗎?他安全嗎?他會給我打電話嗎?等等。

說到打電話，可以這么說，賴安還從未給我打過電話呢。但是，我仍舊給了他一張長途電話卡，希望他能經(jīng)常與我保持聯(lián)系。沒過多久，我發(fā)現(xiàn)他果真這樣做了。那是在他剛剛抵達蘇格蘭的時候，他就立刻給我打來電話，告訴說一切都好，讓我放心。從他的聲音里，我聽得出那洋溢著的少年人的興奮與熱情。

隨著一天一天、一星期一星期的過去，賴安給我打電話的次數(shù)越來越多、越來越頻繁起來。不久，就已經(jīng)發(fā)展成每隔兩到三天就非得要給我打一次電話不可。如果遇到我不在家的時候，他就會對著電話應(yīng)答機說話，就好像是在對一位老朋友說話似的。

通過電話交流，我知道他都看到了些什么，都吃了些什么，也知道他正在哪里游覽，都遇到了些什么人。在電話里，我們一邊興奮地說著，一邊開心地笑著，我們時而討論歐洲各國的藝術(shù)，時而討論他們的文明，我們完全沉浸在這種用長途電話進行遠距離交流帶給我們的快樂里。而每次通話結(jié)束的時候，我們都會對彼此說“我想你”以及“我愛你”這兩句話。當(dāng)這兩個月結(jié)束的時候，我的電話費超過了二千美元。但是，我卻覺得我所花費的這每一分錢都非常值得。

當(dāng)賴安一路沿著荷蘭、比利時、法國以及意大利旅行的時候，從我們的日常交流中，我隱隱地能夠感覺到有什么東西一直在困擾著他。盡管他一直堅持說，除了那好像是故意跟著他從一個國家到另一個國家一直下個不停的雨讓他非常討厭之外，他一切都非常好。但是，從他說話時那略顯古怪的腔調(diào)里，我還是聽出了一些弦外之音，讓我不得不對他說的話產(chǎn)生懷疑。

果然，不出我所料，有一天，他突然對我說他決定回家了。對此，我一點也不感到驚訝，只是感到非常欣慰。于是，今天我又一次來到了當(dāng)初送他走的那個候機大廳，焦急地等待著他的歸來。

坐在那硬邦邦的候機椅上，我注視著候機大廳里往來穿梭的人群。他們來自各個國家，而且年齡不一。此刻，他們也像我一樣，因著某個個人的原因而來到這里，翹首等待著，等待著親人的歸來，等待著朋友的來訪，或是等待著與商業(yè)伙伴的會面。雖然我們都在一個候機大廳里，但是，當(dāng)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我們?nèi)匀皇枪陋毜模ㄓ心秋@示航班到達時間的顯示屏成了我們共同關(guān)注的對象。

我不知道誰會首先發(fā)現(xiàn)自己要等待的航班。當(dāng)賴安乘坐的航班開始出現(xiàn)在顯示屏上的時候，我知道他乘坐的那架飛機快要著陸了。而當(dāng)一陣巨大的轟鳴聲響徹整個機場的上空的時候，候機的人們?nèi)佳杆俚叵虺隹谟咳ァ！芭叮鸵姷轿夷蔷眠`的兒子了。他的樣子變了嗎?他會變成什么樣子呢?”想著這些，我的心中不禁充滿了期待。這時，人潮已經(jīng)聚集在了出口處用繩子圍成的柵欄之外，擋住了我的視線。

終于，緊張的時刻到來了，乘客們無論是單身還是有伴同行，全都開始蜂涌向出口。呈現(xiàn)在他們面前的是一張張充滿期盼的臉，是一雙雙來回尋覓的眼睛。當(dāng)有人找到自己正在等待的朋友或者家人的時候，人群中就會有人興奮地揮著手或者激動地尖叫著。轉(zhuǎn)眼之間，那揮舞著的手臂、高聲的尖叫就已經(jīng)此起彼伏，不時地在候機的人群中爆發(fā)出來。我擠入人群，挪到了更接近柵欄的位置，以便能夠看得更清楚。

當(dāng)出口處的大門再次打開的時候，又一批旅客涌了出來。我的心不禁再次劇烈地跳動起來。我仔細地辨認著走出來的每一個人。終于，賴安走出來了，雖然一身的倦怠，但卻安然無恙。

他一邊緩緩地走著，一邊若無其事地在人群中搜索著熟悉的面孔，顯然他并沒有發(fā)現(xiàn)我。當(dāng)我撥開人群快速地迎向他的時候，他正好也走到了柵欄的盡頭。“賴安，我在這兒！”我激動地叫著他的名字，張開雙臂，緊緊地擁抱住了他，而喜悅的淚水則有如泉涌一般，恣意地流滿了我的臉頰。在我的記憶中，我似乎從來都沒有這么高興過。此刻，整個機場里仿佛只剩下我們緊緊地相擁著似的，那嘈雜的喧囂也仿佛隱去了一般，世界一片寂靜。

就這樣，不知過了多久，還是賴安首先打破了沉默。

“媽媽，”他溫柔地注視著我的眼睛，輕聲地說，“這次旅行，我學(xué)到了很多東西，也明白了很多事理，知道了什么才是最重要的。我知道，無論你到過世界的什么地方，也無論你都看到了些什么，你都需要有人來和你一起分享，這樣才能使它具有更加特別的意義。”

聽著賴安的述說，我的臉上綻開了幸福甜蜜的微笑，而淚水卻再次恣意地流滿了我的臉頰。但是，我知道，這次的淚水和先前的淚水是完全不相同的，先前的是激動的淚水，高興的淚水，而這次卻是自豪的淚水，驕傲的淚水。因為，當(dāng)初我送走的也許只是一個小孩子，但是此刻，回到家來的卻是一個成熟的男子漢，而他，就是我的兒子——賴安。

(阿亮摘自《家庭主婦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