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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前對張國朝了解不多,只知道他是我省一位很有實力的青年書家,作品曾多次入選全國重要展覽。近日集中賞讀了國朝的一些作品,對他有了更深入的了解。
國朝的書風清俊遒麗,穩健閑雅,含蓄內斂,不事張揚,字里行間透著一種悠然自得的閑靜雅逸、從容不迫,觀之如觀山臨水,唯覺春風拂面,清氣滿紙。縱有一腔怨怒燥熱,也會頓覺清涼,很快冷靜下來。
然而國朝的作品不屬于那種文人雅士涉筆成趣的信手之作。清逸閑雅是他刻意追求的一種風格。當然,這不能說與他的性格稟賦沒有一點關系。
國朝這一代人,生在新社會,接受的是新式教育,不可能具備舊式文人的心態氣質。更何況正值其成長之時,又經歷了史無前例的“文化大革命”,浮躁激憤的情緒和破壞心理在這一代人中普遍存在。在這種心理背景下,欲從事書法而有所成極為困難,更遑論風格的清俊閑雅了。
然而在社會劇變的時代,恰恰能出優秀的人才。“文革”結束后,一批得風氣之先的青年才俊很快調整自己的心緒與姿態,投身文化重建的時代新潮流之中。從那時至今的三十年,在我們國家撥亂反正,走出荒誕與迷狂,社會政治經濟和文化倫理建設卓有成效的同時,這批人也成了各個領域的專家和領軍人物。
張國朝便是這樣一位青年才俊。如今國朝已過知天命之年,已是術業有專工的法學碩士、高級教師,時任溫縣一中校長,在法學、教育管理學等方面都做出了令人矚目的成就。不過,他傾注心力最多的,還是書法藝術。
和大多數河南書家一樣,國朝學書,也是從北碑開始,從而打下神清骨駿、用筆沉穩的基礎。也許是性格使然,國朝比較鐘情于秀潤、整飭的北碑范本,如《鄭文公》、《張猛龍》、《張玄墓志》等。隸書則胎息舒放研妙的《曹全碑》、《華山碑》。寫得中規入矩,閑靜典雅。國朝的行書,早期則以碑體行書為主,多受時人影響。
近年來,國朝的書風變化很大,其基本的路徑是追求碑帖結合。在帖的方面他著重臨習王羲之《姨母》、《孔侍中》、《喪亂》諸帖,顏真卿“三稿”以及米芾和明清人的行書,細心體會揣摩帖派書風所崇尚的用筆提按頓挫的技巧和韻味。在碑的方面,他擴大范圍,從諸多北朝造像中悉心取法,取其點畫峻厚、精神飛動,在此基礎上追求二者有機的結合。
國朝的努力,成效是顯著的。這從以下兩個方面可以看出來。
首先,國朝的行書與原有的厚重緊結之中增加了跌起伏的空靈之氣。以他現在的作品和七八年前相比,顯見得以前的行書氣勢有余而精致細膩不足,而現在的行書不論長軸大幅還是短箋小品,于整體氣勢之外,更加注意局部的精彩,因此更加耐看,更加耐咀嚼。他在今年春天創作的四幅長屏《蘇軾詩》,整體氣勢如長河瀉水,盈科后進,氣脈綿亙,灑灑落落,充分體現了他清俊遒麗的整體風格。細觀其局部,用筆之起伏藏露、頓挫虛實又十分精致到位。
其次,取法途徑的拓展使國朝行書的路子更寬。目前國朝的行書大致有兩大類型,一是偏于碑派意趣的,一是偏于帖派韻味的。國朝以其特具的天資,有很好的筆墨感覺,對于他曾經臨摹的風格,他能夠寫得很像,如他的一些學米芾風格的作品,比起當今一些學米成名的書家并不遜色。然而這種“純粹”的作品,國朝很少寫,更多的則是他有意雜糅多種風格的作品。以上的分類也只是就其大體而言,事實上,國朝筆下總是碑中有帖、帖中有碑。他以碑派用筆的從容不迫、起伏跌宕表現帖派的提按轉折,以帖派秀潤俊逸的韻味表現碑派的稚拙內斂。其行書“清風素日”聯突出地體現了他的這種追求。此作用筆纖勁而不柔弱,風格稚拙而不粗疏,其中雜糅了碑帖兩種風格的許多元素,而作者能駕輕就熟,舉重若輕,說明他對兩種不同風格的把握已經到了開合自如的程度。他在此作的跋語中說:“此書同前寫明清行草有所不同,近又寫魏墓志造像,覺得和帖學結合更能體現書法創作之精神。”作者對于碑帖結合的追求是自覺的,路徑是對的,成效也是顯著的。
國朝的隸書近年來路子也拓寬不少,由原來的《曹全》、《華山》轉而取法《張遷》、《石門》等方整峻折一路,增加了雄強的氣勢。國朝的聰明之處在于在風格的拓展中,他始終把握有機的轉換這一關捩,不是對以前的徹底否定,而是合理揚棄,蛻變出新,因此其變革不顯得生硬突兀。
國朝的書法,總的來說是以傳統功力見長,而不靠形式上的標新立異取勝。這種審美取向固然來自他對自己筆墨功力的信心。這本來應該是他的長處,然而世上的事物有一利則有一弊,一個人的優點往往也就是其弱項。因為當今書法已經日趨審美多元化,人們已經逐漸習慣于從筆墨功力、章法形式、整體效果、視覺沖擊力等種種方面而不是單純從傳統功力去把握和評價書法作品。因此,作為現代中青年書家,除了傳統的筆墨功力之外,對形式感的把握也應是一項必備的基本功。而這方面對于國朝來說,顯然不是長項。其作品總的來說,形式比較單調,品種也稍欠豐富,尤其在形式元素的運用上,作者似乎還缺乏一種自覺的意識和駕馭的從容。比如有些作品有加蓋的閑章,顯得不甚得體,以致影響了作品的整體效果。
馬敘倫先生《論書絕句》云:“北碑南帖莫偏標,拙媚相生品自超。”北碑南帖之爭,刺刺百年,今猶未息,然當代許多書法青年通過扎實的實踐,使二者的融合漸次成為有目共睹的現實。其實無論碑帖,說到底是審美風格之爭,要言之,如馬氏所論“拙媚相生品自超”而已。國朝的書法,可以說是“拙媚相生”的又一范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