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光輝
月與乾的故事是在那一次舞會上開始的。舞會是由月所統帥的私營企業,為答謝縣委、縣政府對公司的大力扶持而特設的。在那觥籌交錯,玉臂橫呈的舞會上。乾的頂頭上司——一任地方小諸候的縣太爺,在擁著飄灑裊裊的月漫步舞池時,竟然想起了克林頓正受彈劾的國際蜚聞,借著酒興,對月實施了比克林頓更聰明的小動作。使得乾第一次看到,月那一向燦爛的俏臉上所特有的兩彎柳葉眉,直直地倒豎起來,身為專職秘書的乾,便在這節骨眼上及時施展了他超人的交際才華,解化了這顆不為外人所知曉的,由權、錢相結的小小風流扣,舞會結束時,乾用心承接了月的目光注禮。
后來的日子里,乾光禿禿的心板上,便多了一幅怎么也抹不掉的,橫呈兩道豎眉的維納斯畫像。
圖恩思報的傳統使月單約了乾,一番你來我往的調侃后,兩人從交際學談到力敗哈佛大學的麥考梅克從市場經濟談到用傳統理念管理現代跨國企業的張瑞敏;從先祖所遺的文化精髓,談到秦皇、漢武;從毛澤東的思想與詩詞;談到曲設“……夕陽西下,斷腸人在天涯”的荒涼、蕭條凄景的馬致遠。也許是受“才子詠佳人”的古語所啟迪吧!興致極處時,乾觸景生情地為月填了首《小重山·月夜》。詞中“……天山月嬌巧,信步掛柳梢;染箋毫,老腕寫景卻毛草,做繭難逍遙”的生花妙筆,使月激奮得幾差著裝入戲。鼎興之余,月勸乾試筆投稿。并一氣羅列了一大串足以能促使陳布雷棄蔣從文的游說詞。原本就是文壇“逃兵”的乾,在靜心地聽完月的游說后,便情不自禁地默嘆:“這年月,像月這樣苦苦以求地,尋覓人類綠色精神家園的人,已面臨著絕種的危險了!”可乾還是以哲人的神態施道布言:在這“權力逐鹿”與“淘金熱”泛濫的時代,花精力去擺弄一支滿浸良知墨水的筆,其價值無異于和小孩爭吃一塊蘭箭口香糖,勝利的果實,充其量也不過是——愛做夢的女孩,爭嘗你的唇香。月莞爾一笑,轉而吟詠了耶酥的那句遺言:“人不僅僅是靠面包與牛奶活著。”擅長速寫的乾及時地從月那兩眸從不煞風情的目光中,讀到點別致意蘊的內容,但又覺得一切都顯得太遙遠了。
乾在遠涉那“大漠西風飛翠玉”的和田戈壁大漠時,偶得一塊奇特瑪瑙石,乾將它琢磨為兩枚精美的雞心墜。說來也算巧合吧!當乾將那枚攜帶自然“雌”字形花紋的瑪瑙墜送月時,月正為乾織著一件藍色毛衣,月專注的神情使乾感到,那嫻熟的走針,恰似月在他渾身洞開的毛孔中,種植一棵棵生命的綠色參天大樹。也許是人都乃凡夫俗子吧!禁不住向月講了那個一直在縈繞他夢:在夢里,他平托著月光潔如玉的芳體,意欲開創伊甸園里的古老神話時,月忽地變為一尊作著“停止通行”的濟南交警姿勢的玉雕。講完夢的乾感覺到月那碩長的臉眉下,閃爍著兩泓晶晶淚珠,撞蕩在他已漲潮的心湖里,可抬頭后的月,卻以‘臉的平靜說:“乾,夢是很感人的,但現實中的你我,尚不以此為界的話,所犯之錯,在目前的中國來說,此悲劇不亞于一千年前,打虎英雄武二郎與美女潘氏的情感悲劇,更可怕的是,悲劇將殃及兩顆尚在幼年的童心。”一陣如死灰般的沉寂后,兩人都從彼此的眸瞳中讀出一張各自不同的動容小臉。此時兩人的心像兩只渴望走近,但又怕彼此傷害的刺猬,共同分食了那枚“恨不相逢未嫁時”的苦果。
塞翁失馬的哲理,往往是在“風雨”忽降后,才能得到應證的。一年后,供職于市政府的乾,聽說月已“孀居”,原因是月的丈夫,在用月掙的錢去干些嫖娼、賭博之類的事,東窗事發后,他屢經勸止而仍不悔改,月的心傷得像遭遇滂沱大雨的梅花。在法庭對此仲裁時,月為將孩子爭到,失去了那日益興盛的企業。靈性相牽的乾,便使那篇在劫難逃的小說《月韻》,一揮而就。不過小說的結尾中,那個曾做過的夢被改寫為珠聯璧合的實情。
月的那頁清素淡雅的門,注定要被季風吹開的。月在細致地閱讀完由乾遞過的《月韻》后,輕聲問乾:“你一定要投稿嗎?”乾堅毅的神情使月得到了肯定的答案。月在一陣很簫然的啟齒后,纖筆咽語,將小說的結尾還原為原夢中的情景。然后挽起乾的臂彎,去庭院中沐月信步,月光瀉浴著靜適的簇簇草木,白楊的枝葉不再濃茂碧綠,盛夏的熾熱在乍暖還寒的夜晚,已經放下了“天涼好個秋”的帷幕,向人們做出了道別的身姿,使人忽然懷揣了那種面對殘秋的恐懼。
“乾,我能從心坎深處,感覺到你炙熱的愛,可我得請你想一想,嫦娥偷食后羿的靈丸后,飛奔月宮的傳說,乾,你還是回到你那尊為處長千金的妻子身邊去吧!這對她來說是生命涅槃中的極點,何況你……”。月溫柔的聲音使樹蔭中的蟬鳴顯得極其凄婉。
“月,小說的結局,還是借藝術的自由,讓月圓了吧!”乾好像在隔著門對月說話。
“乾,身為作者,你應為讀者們的精神家園,塑造一尊完整的后羿。”身邊樹軀上,那只正在蛻變的蟬在奮力地扇動著剛剛脫甲的嫩翅,戰栗著,掙扎著,想盡力擺脫那最后一絲巨痛,濃郁的月光,使它覺的,自己是在用死者的肉體與活著的靈魂做著超越生命的抗衡。
“月,你真的太完美了,你完美的像那尊為盜取天火,而不惜犧牲自身的普羅米修斯神像,使渺小的我真有點望而卻步。面對圣潔的你,又有誰會忍心再吟那‘嫦娥應悔偷靈丹,碧海青天夜夜心的詩句呢?”
月抵擋不住乾講話時熾熱目光所煮沸的騰騰月色的渾體揉撫。低頭強咽淚花。
“乾,你近日發表的那首詞中的‘夜夜望月,好柳寒宮卒的心語,使我陰霾的心境,忽然晴朗得像二月的天。”
“月,你真摯的坦言,使我冰封千年的心,瞬間暖融融的,像吹進了三月的風。”乾像再世的唐伯虎一樣,應答得輕巧而灑脫。墨綠墨綠的草坪上,兩條修長而孤伶的身影,終于在這陰歷十六的月光參差下,漸漸地重疊在一起。
責任編輯閻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