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白宮”的區政府和小孩子捂尿

許博淵

我們中國人好面子是出了名的。但面子這東西很奇怪。

八十年代初期，我曾在家鄉看到出殯隊伍里有樂隊吹奏當時的流行歌曲《真是樂死人》，心里覺得好笑。最近讀林語堂的《吾國吾民》，才知道這樣的滑稽事情“古已有之”。上個世紀三十年代的中國，有錢人出殯就不再用傳統的嗩吶之類樂器，而改用銅管樂隊，所奏的曲子是《前進，基督的士兵!》這都是圖個熱鬧，面子上好看，至于內容與形式是否配套，人們并不太講究。

人有脾性，鄉有鄉風。脾性和風氣都十分穩定，改也難。最近讀報知道，鄭州一個區一路闖“關”(法律之關)，建了一所花園式豪華政府大樓，近似美國白宮。這個區的領導自然以為這事很有面子。但是，美國的所謂白宮，全世界只有中國人這么叫，他們自己有一個平民化的稱呼，就是“白房子”，而且，對這么一個超級大國來說，那建筑根本不算氣派，不知道鄭州這個區的經濟實力比美國如何。

如果我們再深入地思考一下，要面子其實也有功利目的在背后。許多沒有任何自衛能力的蟲子往往有嚇人的色彩，它們不是為了面子上好看，而是有實際效用的，就是嚇退敵人。《紅樓夢》里的秦可卿死后，她的老公公賈珍尋思著，兒子賈蓉只是名義上的“大學生”，“靈幡上寫時不好看，便是執事也不多”。于是，他花銀子為兒子捐了個“前程”：“防護內廷紫禁道御前侍衛龍禁尉”的官銜，這才有了風風光光的喪禮。賈珍這樣愛面子，本質上是為了制造聲勢，對外顯示賈府在皇上那里的地位，起一個警告和預防的作用。由此看來，后來的人送葬時吹奏《真是樂死人》和《前進，基督的士兵!》是古人的風雅遺韻，雖然目的不再那么明確。

鄭州搞那個“白宮”，一方面固然是區政府領導們為了過一把癮，但骨子里還是為了制造聲勢，讓小百姓們心存敬畏，對外也可顯示實力和政績，功利目的是明確的。至于被剝奪了土地的菜農們以后的日子怎么過，則不在他們的考慮范圍之內。

如果我們再把視野擴大一下，可以發現“面子問題”還表現在其他許多領域里。一個地方出了一群貪官，受到了查處，或者出了重大的安全事故，造成重大死傷，這些都不是好事，地方官當然臉上無光，所以他們要千方百計地“遮掩”。反之，如果有一點成績，那是有臉的事情，自然要大吹而特吹。面子無小事，它連著烏紗帽。

在國際交往中，我們也不習慣以“里子”示人。外國人來了，一律把他們領到沿海發達地區，因為這是面子。中西部農村是不去的，因為那是里子。于是，一些別有用心的國家就據此制造和渲染“中國威脅論”，連友好國家也不相信中國還是發展中國家。

但我們正在進步。改革開放初期，我們死活不承認有什么腐敗，“正確的”說法是“不正之風”，好像這樣一說可以改變腐敗的本質似的，直到再也掩蓋不住了，才予以承認，但仍然心存顧慮，常常躲躲閃閃，“猶抱琵琶半遮面”。抗擊“非典”之所以使國人和世界刮目相看，就是勇敢地把“里子”翻過來給人看了。一小孩子都有尿床的經歷，兩三歲的孩子無所謂，七八歲就有顧慮了。白天瘋跑，晚上尿床，自己發現了，不敢聲張，硬是想把它捂干。殊不知，七八歲的半大小子一泡尿已經很可觀，捂是捂不干的，白受罪，就是捂干了，那一大塊斑跡也還在，早晚會被發現的。你說這是何苦來著!何況，那一泡尿被你捂得熱哄哄的，為細菌的繁殖提供了天賜良機。掩蓋腐敗，如同小孩子捂尿，除了為貪官們提供良好的繁殖環境之外，我想不出還有什么神奇的功效。

我們這個民族，什么時候能大大方方地把面子和里子統統拿出來展覽，瞧吧，這就是中國!這就是敝省敝縣，那就說明我們成熟了，有了充分的自信了，進步也一定會更快。

【選自《新華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