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茶杯

楊柳枝

瀟湘機械廠退休工人蔣先達好幾個月沒有領到退休金了，又身患疾病，不說看醫生，連吃飯都成了問題。他去找三個兒女接濟一點，誰知個個都下崗。無奈，他想給市長寫信求援，可信怎么寫?寫長了，市長沒時間看；不把困難說清楚，感動不了領導。好在蔣先達喝過墨水，當過通訊員，便咬文嚼字寫了幾句順口溜：“青春獻給黨，老來無人養，回家找兒女，個個都下崗。”

市長收到這封信時正要參加常委會，沒空看，第二天雙休日，回到家里才記起這封信，拆開一看，皺了皺眉頭，想知道蔣先達的實際情況，便叫秘書把他請來家里談談。

真沒想到，蔣先達從市長家里帶回來一只陶瓷茶杯，不知乍地被人說成是一件古董，消息不脛而走，他一下子成了轟動全廠的新聞人物，很多人涌到他家要看他的寶貝。蔣先達原先認為這是一只普通的青花陶瓷茶杯，不當一回事，隨手放在桌子中間。想不到會引來這么多人來觀賞，大家瞧一陣，摸一陣，家里被擠得水泄不通，應接不暇。蔣先達受不了這種生活上的干擾，正準備把這只茶杯藏起來，不想敲門聲“咚咚咚”響起來了。

蔣先達開門一看：“喲，李廠長，你怎么有空光臨寒舍呀?”

李廠長遞過來一支過濾嘴香煙，笑嘻嘻地說：“蔣師傅，看你說的，你不是在批評我吧。嗨，與你共事多年，想不到你老人家還這么光彩照人啊!”

蔣先達明白了李廠長的來意，說：“你是不是來要這只茶杯……”

“哪里，哪里，市長的茶杯是送給你的，我瞧瞧飽飽眼福就是了。”李廠長瞄了瞄桌上的杯子，一個勁地夸：“好杯子!好杯子!白底青花，是正宗的中國文化，若不是明清的古董，最起碼也是現在產的‘中華人民共和國制造。你好好珍藏，市長如此關心你，正體現了市長對廣大退休工人的親切關懷。你看白底青花，正說明市長為官清白，相比之下，我對你關心不夠，今天來，是想談談你的問題。”

蔣先達一聽“問題”，瞪大了眼睛：“我有什么問題，我不是騙……”

李廠長擺擺手說：“你誤會了，我是說你是1949年參加革命的，怎么叫你退休呢，應該是離休!我來為你平反，不、不，是落實政策。”

蔣先達有點莫名其妙，說：“李廠長，我是1949年給地主放牛，那時才十一歲，并不是參加工作啊……”

李廠長告別了蔣先達，剛走到門邊，又回過頭來說：“哎呀，我差點忘了，這張表格你馬上填好，辦公室等著發文呢!”說著走了。

蔣先達戴上老花鏡，只見表格上寫著：“關于決定成立離、退休顧問委員會和蔣先達擔任顧委會主任的決定。”蔣先達心里不明白，想去問問李廠長，不料叩門聲急驟地響了。

“哎，都怪這倒霉的茶杯。”蔣先達認為還是那倒霉的茶杯的事兒，不情愿地去打開門，不料劉大嬸闖了進來，她那張刀子嘴從來不讓人，見面便噼里啪啦地嚷開：“老蔣頭啊，現在架子大了，敲了三聲門才見露臉，相府門深哪。咳，真是一眨眼，雞婆變鴨公，真沒瞧出來，泡了幾十年，你倒沒露出一點尾巴！”

“你拿我當狐貍?”蔣先達沒好氣地問。

劉大嬸恭維地說：“不敢，不敢!你和市長深交，要不怎會送你這貴重的茶杯?我琢磨了，你們過去一定是同行、同學，要不就是同鄉、同宗，最起碼也是同伙。”

“你又拿我當特務?你到底找我有啥事?”劉大嬸諂笑著：“我家小三子所在的電器廠沒班上，你幫我請市長開個恩，讓他跳槽到政府機關，燒水做飯擦地板都行，那是鐵飯碗呀!”說著把小三子寫的條子交給蔣先達。上面寫著：“蔣爺爺，都說您快當主任啦，我權當您的孫子，市長給您一個茶杯，望您給我一個飯碗，拜托了!救命大恩，終身不忘。”蔣先達叫苦不迭。他想，得了市長一個普普通通的茶杯，又有主任當，又有人來拉關系，這是什么世道?正想著，“嘭嘭嘭!”又有敲門聲，聲音很響，告訴你非開不可。蔣先達咕嚕著：“這下好了，我成了接待室的主任了。”

來人是個青年，扛著攝像機，風風火火地閃進屋里，瞇著一只眼睛，對準蔣先達的頭部，準備拍攝。

蔣先達一驚，忽地躲閃：“同志，你這機槍別走火!”

“嗨，我這是攝像機。蔣老，給你錄制一個《市長送茶杯》的節目，趕在今晚播出。請你和老伴站在桌子旁觀賞茶杯。注意，面帶微笑。”

“我不是他的老伴，你別把茄子當辣椒!”劉大嬸鉆出門外，落荒而逃。

蔣先達終于明白了：“記者同志，你別瞎忙了，讓我把事情說清楚。”

“對對對!”記者連連點頭，“這樣吧，我問你答。市長送你這只茶杯是不是體現黨對退休老工人的關懷?是不是體現了反對大吃大喝，提倡一杯清茶的工作作風?是不是反映了精神文明建設的新風貌?是不是進一步貫徹落實三個代表……”

記者連珠炮似的提問，蔣先達幾次插話，均被他用手勢打斷。蔣先達急了，不讓記者說下去。

他告訴記者：“那天，我到市長家里反映情況，市長的保姆給我倒了一杯茶。說話間，市長問我患的是什么病，我說是肝病。談話結束后，市長說這只杯子不用了，讓我帶走。”

記者聽后“嗬嗬”幾聲，拔腿就走。

蔣先達送走記者，站在門口發呆……

（責編：文講搖圖：劉秉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