聯源于詩,也許成為定論了。早期脫胎于詩的對聯,還保持著濃厚的詩味,后來(大約到宋代)隨意的路子越走越寬,有一部分脫離了詩境,與大眾文學相結合,成為一枝獨秀的文學新品。時至今日,聯的腳步越走越遠,不僅脫離了詩境,還越出了“聯”界,不講平仄,不講對仗,甚至不講文采。稀松平常的兩句話,只要字數相等,就有人(多半是記者)尊稱其為“對聯”。以致商店、酒樓、茶館、公園乃至廟宇、名勝之地,都有大批偽劣品出現。至于刊登在大小報刊上的“歪聯”,數量就更多了。這對于熱衷于這門傳統文學的人來講,實在是一種悲哀。
物極必反,今天“國學熱”逐漸興起,對聯創作也到必須“回頭看”的時候了。想當初提倡改革,許多先生言必稱“改革”,以致要把“格律”革掉。現而今提倡和諧,咱們當然也該言必稱“和諧”,不但人與自然要和諧,人與人要和諧,做對聯也要講究情景韻的和諧。關于這些,古人實在干得比我們好,因此有必要回顧一下老前輩們以詩為聯、亦聯亦詩的創作方式,感染感染古典文學中的和諧情調。
有一種寶塔詩,形式上像寶塔,內容卻由許多對聯磚塊組成,頗具趣味性。例如唐人令狐楚的《一七令》,詩題為《山》,以下是二字至七字聯句:
聳拔—回環
滄海上—白云間
商老深覓—謝公遠攀
古巖泉滴滴—幽谷鳥關關
樹色西連隴塞—猿聲南徹荊蠻世人只向簪裾老—芳草空余麋鹿閑
右邊的對句,上下都押了韻。
白居易的《一七令》是以《詩》為題:
綺美—瑰奇
明月夜—落花時
能助歡笑—亦傷別離
調清金石怨—吟苦鬼神悲
天下只應我愛—世間唯有君知
自從都尉別蘇句—便到司空送白辭
據云這種體裁就是白居易提倡的,元鎮、張藉等人都曾加以響應。他上面這首寶塔詩最后一聯:“都尉別蘇句”,指漢代李陵送別蘇武的詩,開五言詩的先河;而“司空送白辭”,則指令狐楚送白居易的詩。
五代的杜光庭又在此基礎上向前發展了一步,從一字到九字,全由對聯磚塊構成,名為《懷古今》:
古—今
感事—傷心
驚得喪—嘆浮沉
風驅寒暑—川注光陰
始炫朱顏麗—俄悲白發侵
嗟四豪之不返—痛七貴以難尋
夸父興懷于落照—回文起怨于鳴琴
雁足凄涼兮傳恨緒—鳳臺寂寞兮有余音
朔漠幽囚兮天長地久—瀟湘隔別兮水闊煙深
此詩下文還有,直至15字,但其間加了不少領字、領句,如“誰能”、“君不見”、“胡為乎”等。如果把這些字句去掉,也可視為對聯,如“抗跡忘機用虛無為師范”,“去奢滅欲保道德為規箴”;“蘇子張生于時而縱辯”,“楊朱墨翟揮涕以沾襟”。
再追遠一點,其實南北朝時,已有了從頭到尾全部對仗的五言詩。例如梁朝沈約的《寒松》:
梢聳振寒聲,青蔥標暮色。
疏葉望嶺齊,喬干臨云直。
齊代王融《別蕭咨議》的對仗句:
衿袖三春隔,江山千里長,
寸心無遠近,邊地有風霜。
勉哉勤歲暮,敬矣事容光。
山中殊未懌,杜若空自芳。
北周庾信的《七夕》:
牽牛遙映水,織女正登車。
星橋通漢使,機石逐仙槎。
隔河相望近,經秋別離賒。
愁將今夕恨,復著明年花。
那時四聲剛剛“發明”,詩人們對平仄還不太熟悉,所以偶爾有些平仄不協之處,可以理解,但陳朝徐陵的《春情》就完全合格了:
風光今旦動,雪色故年殘。
薄夜迎新節,當壚卻晚寒。
奇香分細霧,石炭搗輕紈。
竹葉裁衣帶,梅花奠酒盤。
年芳袖里出,春色黛中安。
欲知迷下蔡,先將過上蘭。
這種完全對仗的詩,唐人比較善做。《滄浪詩話》里說杜甫做得最多,典型的如“兩個黃鸝鳴翠柳,一行白鷺上青天”,據說還帶動了一大堆詩人寫這種體裁。這對于“對聯文學”的形成,也起了不小的推動作用。寫得好的如李嶠《風》:
解落三秋葉,能開二月花。
過江千尺浪,入竹萬竿斜。
把風的行為敘說得很有詩味。在這里,也給了撰聯者一些啟示:我們為什么不給對聯多注入一些詩情畫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