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日運目于灰色的鉛字段落章節間,內心和眼睛都有一種渴望,渴望用綠色來愉悅眼肌,渴望用綠色來消除心頭的煩悶。于是,稍有閑隙,眼睛就不由自主地去眺望窗外的綠樹。天長日久,便養成一種喜歡凝視綠樹的習慣。我把這個習慣稱作“讀樹”。
讀樹,能受到高尚精神、氣質的熏陶。我家的新村里有棵香樟,主干粗壯挺拔,V型的兩根支干健壯勻稱。每當我推窗望去,便驚嘆這樹的高雅、寧靜。夏日里看到它,仿佛有一股清涼氣息向內心輻射過來;冬天里望見它,那勃勃的生機,給我以溫暖、信心和希望。我從心底里視它為朋友。我不知道它是否還有別的知音,像這樣美的樹,在新村里恐怕不會只有一個愛慕者。
我最不能忘記三山島板壁峰上的那兩棵青松。三山島是太湖中的一個小島,但山峰如刀劈斧削,像一堵板壁直插云天,峰巔那團簇成塔型的松枝,拚命向上,撲向布滿陽光的空間;那布滿痂疤的樹根,盤根錯節,緊緊地抓住它們賴以棲身的峭壁,不知道抓了幾十年還是幾百年……凝視板壁峰上的青松,我讀懂了什么是頑強的生命力!
讀樹,還能讀出許多哲理啟迪。據說古印度的哲人總喜歡到叢林里去修行,全身心地去傾聽和體會樹的絮語、樹的沉靜、樹的安詳、樹的善良,以及叢林之樹的博大深邃。我國古代哲學大師莊子則從樹的命運中看出一種人生哲學,他寫道:
莊子行于山中,見大木,枝葉盛茂,伐木者止其旁而不取也;問其故,曰:“無所可用?!鼻f子日:“此木以不材得其天年?!?/p>
東晉大司馬桓溫率軍北征,看到當年自己所種的柳樹已經合抱,不禁淚流滿面,感嘆道:“木猶如此,人何以堪!”這個典故昭示人們:人生苦短,時不我待,當加倍珍惜。
學生時代,每逢星期日,我總喜歡往學校附近一個古典園林——怡園跑,不為別的,只為怡園里有兩棵二三百年樹齡的白皮松。我愛坐在白皮松蒼郁的濃蔭里溫課看書。習習春風,白皮松贈我點點新綠;炎炎夏日,白皮松給我一樹清涼;瑟瑟秋風中,白皮松自守一塵不染;皚皚冬雪里,白皮松凜然一片冰心。如今40多年過去了,白皮松樹身上的鱗片越變越白。它葉如碧煙,干似傅粉,那樣瀟灑,那樣平易。從白皮松的身上,我看到了越老越清白的本色。
人和動物都十分重視傳種接代,繁延自己的后輩。那么樹呢?同樣如此。我家附近有個老干部活動中心?;顒又行牡耐ピ豪镉屑偕?、池塘、回廊、水榭。前年深秋,池塘邊的一棵石榴樹突然開出了火紅的榴花。石榴樹開花一般在五月,怎么會在深秋開花?這反?,F象引得周圍居民都來觀看,一時議論紛紛。后來,管理者請來了林業科研所的專家給它問癥把脈。專家看了看后說,其實沒有什么怪異,這棵石榴樹長在池塘邊,受澇缺肥,它感到生命即將耗到盡頭,竭力開花,力圖結果,以留下后代。
專家的一席話,聽得大家怔住了:誰說草木無情呢?它們在生命的臨危關頭,不是自暴自棄,不是茍延殘喘,而是用盡最后的力量養育后代,延續生命!從這棵石榴樹的身上,我又感悟到了大自然共有的靈性。
凝視一棵棵綠樹,我仿佛覺得自己的生活,如樹木一般碧綠青蔥。
(選自《雨花》)
本文舒心點
樹,對于我們一般人來說,早已司空見慣,熟視無睹,但在懂得品味它的作者來看,卻包蘊著許許多多的精神、哲理和啟迪,從而給自己的生活增添一抹蔥翠。如今,穿梭于世俗中的人們總是疲于奔命,工作和學習的壓力使其深感生活的沉重與無聊,讀此美文讓人頓覺神清氣爽,心情豁然開朗,灰色的世界剎那間貯滿陽光。其實,自然與生活是相通的,相互關照的。時時停下匆忙的腳步,欣賞一下四周的風景,你會讀出其中深邃而泓博的思想,體悟到生命的美好與感動。
——楊大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