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信息科技風起云涌的時代,數字化媒介對文藝學發起了強勁挑戰。這時候,文藝該如何找到自己的邏各斯原點命意,文藝學該如何擔當起闡釋或引導文藝現狀的使命,這是一個前沿話題。觸摸這樣的理論前沿是需要勇氣的。中南大學歐陽友權教授憑著自己的睿智與執著,在“數字化文藝學”這一前沿領域做了自己的創新性探索。
一
數字化技術對文藝的影響是顛覆性的。電子媒體催生圖像文化轉型,圖像符號形成一種文化霸權,從文化形態穿透到文化精神,使得文藝的存在方式、形態結構乃至文學格局都產生重大變化,也使得文藝生產方式、接受方式和消費方式發生了質的轉型。文字審美萎縮,精英審美退隱,文藝的神圣感在藝術與生活的“零距離”中消退,藝術的技術性成了技術藝術化的一種注腳。有價值的文化只能與媒體話語權力相聯系才能存活,傳媒話語權力成為文化價值有無的標準,媒體成為文化工業的壟斷者和權力的擁有者。在這個“新類像時代”,擬像和仿真的東西因為大規模類型化而取代了真實和原初的東西,世界因數字化技術的電子仿真而變得擬像化,影響到藝術上,對藝術作品進行機械復制的結果是,一方面造成藝術“光韻的喪失”,另一方面藝術成為一種“工業”,創作變成“生產”,解構了傳統的藝術原點,顛覆了“文學性”的歷史命意。“何為藝術”“藝術何為”不再是人們記憶中的問題,它需要重新界定,重新闡釋。
面對技術媒介對文學藝術的巨大沖擊,歐陽友權教授大膽觸摸數字化時代文藝新變的脈絡,辨析數字技術語境中文藝理論的成規改寫和觀念轉型,系統梳理了數字化文藝學的理論框架,并通過網絡文學的個案解讀而獲得了自己的學術的創新性。
細致考辨了網絡文學的人文邏輯和數字化時代的精神現象學問題,歐陽友權教授數字化語境中的文藝學的理論建構,寄寓了他對“高技術與高人文”的期待與思考,流露出他對數字化時代人文精神的憂慮與理解。就這一新的研究領域而言,他大膽觸摸前沿,其理論創新價值足以“篳路藍縷,以啟山林”。
二
歐陽友權教授說過:“數字化語境中的文學藝術至今尚處在稚氣未脫的萌動期,對這種新媒介藝術的理論解答和觀念厘清更是‘小荷初露’,素無定評。面對研究對象的不確定性和學理建構的非預設性,我試圖遵奉兩條治學原則:一是基礎學理的致思維度而不是技術分析模式,二是建設性創新意識而不是評判性‘他者’立場。”他是這樣說的,也是這樣做的。
討論數字化技術的文藝語境,不可避免的要談到技術,而且往往很容易滑入技術分析模式,但歐陽友權教授以他多年從事文藝學研究理論功底,采用基礎學理的致思維度,對問題采用了嚴謹縝密的理論思考。他堅持自己一貫主張的“以人學作為文藝學的理論支點”的觀點,一切從人出發,一切從人性出發,回歸到文學最本質的原點,反復思考數字藝術能否建立起人類真正意義上的精神家園問題。在他的著述中,他用辯證的眼光,平衡技術與藝術的關系,把對技術文明的觀察和體悟,納入自己的人文視野中,讓數字化語境中的文藝學思考自始至終滲透著對價值理性和意義承載的關注。“數字化的詩學與美學”給技術帶來詩意的光芒,“數字文明的人文向度”致使科學與人文的完美結合,在彰顯數字技術的無比威力時,也清晰地去蔽其哲學局限。尤其對于他所致力研究的網絡文學,認為這是一種技術之樹上結出的藝術之果,必須以人文審美的眼光看其對文藝學的理論大廈裝備了一些什么,試圖找到建構網絡文學學理的有效路徑。他沒有忽略稚嫩期的網絡文學的藝術局限性,在欣喜其藝術自由與話語平權的同時,時刻不忘對它進行技術理性批判,認為它以游戲沖動替代審美動機,用技術優勢替代藝術規律,任工具理性替代價值理性,解構了文學的精神審美,導致文學的“非藝術化”和“非審美化”。他提出“要堅守人文本位和技術的人道化,反對以技術主義替代人文動機和審美規律,更不能以工具理性替代價值理性”,他認為應當“放棄機械論的二分法,提倡有人文精神的科學精神,同時有科學精神的人文精神;或者有人文關懷的科學技術,有科學精神的人文科學,這兩者相結合,發展充滿人文關懷的科學技術,同時發展有科學精神的人類道德”。它將技術價值理性化,將尚處于原生狀態的數字化語境中的文藝尤其是網絡文學進一步規范化、理論化,使其在理論的指導下健康有活力地成長,這對于建構數字化的文藝學形態意義重大。
三
追求學術原創性,是歐陽友權教授潛心學術研究和追求的一大特點。從研究網絡文學起家,過渡到研究網絡文化,再到研究數字化文藝學,他始終走的是一條超越和創新之路。《數字化語境中的文藝學》是歐陽教授在同一領域的第四部著作,無論是他的《網絡文學論綱》(人民文學出版社2003)、《網絡文學本體論》(中國文聯出版社2004),還是隨后的《網絡傳播與社會文化》(高等教育出版社2005),都是慎思獨創、嘔心瀝血之作。他曾經說過,理論的生命力在于對真理的執著追尋,在于這種追尋中的創新與超越。他的著作,都是經過獨立思考建構起來的建設性的理論訴說;他的文論話語,是帶有他個人色彩的原創性語言。比如書中他對數字化的詩學與美學的闡釋、數字時代的精神現象學的界定等,都是發前人之所未發,見前人之所未見,屬于他個人的學理原創。他借用米歇爾·福柯的考古學(archeology)方法,回到現象學層面直接面對藝術“母題”,重新命意數字化語境中的文藝學理論原點,提出藝術是“虛擬世界的自由女神”,表現“數字化生存的本真敘事”,運用“數字代碼的形上學”,表征“虛擬世界的‘波普’情結”等。在對網絡文學藝術個案進行學理解讀時,認為網絡文學的價值在于“表征自由精神”,“回歸民間話語”,暗喻“后現代主義文化邏輯”和“打造賽博空間的電子詩意”等,這些命題,都是這個領域第一次發出的聲音,深深地印上了作者的標志。其更深遠的意義在于,它足以使中國文藝學在西方文論之后,能夠有效地開始自身文論話語的重建,并不斷地獲得中國文論身份和文化創新意識。
數字化語境中的文藝學是一個新鮮的前沿話題,沒有約定的理論范式可供效仿,無法定格其文化表情,有的只是太多的懸置話題,太多的“未定點”和不確定性,在這種理論背景下進行理論建構確實帶有一定的風險性。但歐陽教授甘冒這種風險,一直在這條路上探索。他在書中曾說:“對學術研究者而言,上帝就是作為文化預設的終極真理,縱然我們無法到達那個真理的阿爾卑斯山巒,但并不妨礙我們襟懷虔誠和執著,以無限的追求來追求那讓人神往的無限。”正是憑著這份膽識與氣魄,他一直勇敢地走在文藝學探索的前沿。
(作者單位:中南大學文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