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玉蘭花、海棠和櫻花開盡后,他感覺時間的刻度真的漸漸清晰和確切起來。就像瓦壟的線條會隨著身體漸漸移近房頂而清晰起來一樣。
這一年悄然無聲地流淌的時光仿佛就被剪輯好,回放了一次而已。失眠、頭發(fā)掉得兇、白天昏昏沉沉,這些身體狀況和對比的擔憂與去年一樣,—直到體檢表發(fā)下來時,他才松了一口氣。繁重的課業(yè)負擔使他變得嚴肅許多,像在這里的許多人一樣,為了理想,為了未來,他幾乎將所有的時間都喂給了沒完沒了的各科習題。幸好間歇的熱情使他有興致回想起在這里的點點滴滴。
早晨來到學校的時候,隨意疊放的書本在課桌上顯得悅目。同桌林看著一張張試卷上簡單而潦草的解答,眼神中露出一絲無奈,他或許搞不清楚究竟是題目太難還是自己太簡單。沒過多久,林便轉(zhuǎn)身和后面的同學開始閑談起來,課桌前后左右的聚首閑談總是顯得紛雜。
他們說到了語焉不詳?shù)臄?shù)學老師舉過無數(shù)次的一個例子:數(shù)學老師的一個學生雖然資質(zhì)平平,卻鍥而不舍,復習了七年才如夢,考上了大學,而現(xiàn)在,他已經(jīng)是某個單位的副局長了。理解力過剩的他們則傾向于認為:如果那位意志頑強的副局長不復習七年,也早干出一番驚天動地的事業(yè)來了,或許還可以比現(xiàn)在強上幾倍。老師總喜歡拿成功的典故說事,把所有的可能性局限于一種,不知老師在知道了他們的想法后會怎么想。
有著小思小想的他也會卷入這樣的談?wù)撝腥ァU劶皯?yīng)試作文時,他對偏離和背離作者真實想法的議論、聲嘶力竭或者是旱地拔蔥式的抒情、斷章取義望文生義地引用和套用表示反感。
但是這樣的談?wù)摻K究也只能是談?wù)摱眩吘顾麄兌际堑诙蚊鎸Ω呖剂恕?/p>
他有時候也會在上課時看會兒小說。他已經(jīng)厭煩了某幾個老師的不堪其表,或者他只是對某幾門功課不喜歡而已,這都是不得而知的。業(yè)已成年的他有點虛與委蛇,用一張白紙緊貼在小說上面,小說內(nèi)容浮現(xiàn)于白紙之上,于是他發(fā)現(xiàn)自己至少不再走神了。他也會在這個時候戴上耳塞,聽著陳綺珍的《靜靜的生活》:“表演過后/短暫問候/搬到海邊/浮木漂流/潮起潮落/啤酒泡沫……”松弛、甜美的聲音和干凈、簡單的旋律能幫助他的內(nèi)心選擇性地表達和釋放。在這之后,他才能夠重新投入到作業(yè)中去,以一節(jié)課干掉一張試卷的速度平靜地度過。
中午鈴聲響時,人從各個門口和樓梯口噴涌而出,猶如奔騰的江河匯合在道路上。道路在早晨剛剛被打掃干凈,但是這個時候枯黃的樟樹葉又弄得滿地都是。他疾步向食堂走去,像四周的人一樣。
食堂仿佛只負責將食物從生食加工成熟食,所以吃什么是個傷腦筋的問題。他觀察到盡管花樣眾多的高考套餐推出已久,但卻沒有多少人間津,而俗不可耐的燒餅卻越來越受青睞。賣燒餅窗口前的隊伍掃得最長,不是因為它好吃,而是因為其他的東西更難下咽,正如一千一百多年前的元稹在《菊花》中所言:“不是花中偏愛菊,此花開盡更無花。”另外對他個人來說,一只來路不明的蒼蠅也給了他一點啟示。那只蒼蠅也許受不了廚房的喧嘩而掉進了菜里,并且由笑容可掬的師傅盛到了他的餐盤上。顯然,那只蒼蠅一輩子從未沾到過如此之多的油水,在盤里打轉(zhuǎn)。他看著,感覺那只蒼蠅仿佛是爬進了他自己的胃里,使他之后一連幾天都沒有了胃口。至今他都不敢再買顏色渾濁得可疑的菜,即使是在冬天也不例外。
他看著周圍就餐的人,快者狼吞虎咽,慢者則如小雞啄米。聲音從吞咽后的間隙中出來,散擲在空氣中,使整個環(huán)境顯得嘈雜。他又感覺到那只蒼蠅就在某一隅。他終止了午餐,準備逃到寢室去啃餅干。
走出食堂時,天已下起了小雨。他撐開了傘。在撐開傘的瞬間,一個想法突然掠過心頭:多么希望自己的未來像手中的傘那樣一下子展開。于是他臉上的光芒增添了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