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情棉花糖

朱旭晨

常聰的第一部長篇小說《尋找地鐵出口》，將一個成年人的故事架構在童年的夢幻、追求與記憶的彩虹上，延續了她十余年童話創作的幻想氣質，其中最典型的是棉花糖意象的設置。地鐵的出口同時也是入口，眾多的地鐵出口中，那個有棉花糖叫賣聲的才是誤入時空隧道的故事主人公棉和糖要尋找的時間的出口。

意象是象與意的相互蘊涵與融合。它“綜合著物象與意義，綜合著細節與哲理。”①小說中作為象出現的棉花糖，是街頭巷尾用棉花糖機搖出的那種。它有著鮮明而特異的美麗：軟軟粉粉、蓬蓬松松、五顏六色、形狀各異。一份淡淡的香甜，美妙無比。當然，在一般的經驗中，棉花糖是兒童的專利，也潛伏著對青年的誘惑。白色云狀棉花糖是小說主人公的專寵。白色，象征純潔的愛情：云狀，意味著飄忽不定、飄渺浪漫；棉花樣的形狀，恰似愛情的柔軟與可塑；甜而不膩的口感猶如愛情的適度與宜人。棉花糖的意象由此飽滿膨脹起來，像一粒愛情的種子，蘊藏著甜美濃香與浪漫純潔。

在全書結構中，棉花糖意象具有不可缺少的價值。棉花糖的故事始于棉花糖，終于棉花糖。棉花糖是愛情的信號，第一次出現是在三年前北京朝陽門的地鐵口。賣棉花糖的苦命小男孩形象給軟件工程師棉帶來靈感，棉花糖則引起喜愛甜食的動畫腳本制作人糖回憶童年的欲望，二人各自奔向目標，于是因相撞而相識，故事的主人公就這樣被棉花糖牽到了一起。棉花糖第二次出現時，棉和糖新婚百天，剛參加完一個化妝舞會，正準備乘地鐵回家。還是在朝陽門。但那熟悉的棉花糖叫賣聲這次卻令棉和糖被擁擠的人群沖散，只好分乘前后兩班地鐵在下一站會合。不料，他們雙雙穿越時空，棉夢回唐朝幽州古城，糖則神游未來碧綠的小情人星球。小小棉花糖竟至棉和糖同時遭遇時隔數千載地越數萬里的生存與愛情的雙重考驗。第三次棉花糖意外地出現在小情人星宇航局附近的地鐵站口，這時，糖帶著樂比幼兒園的小德剛剛送走飛往外婆星的藍泰思木。棉花糖的出現，一則意味著糖已將無與倫比的小情人星擁在懷里并漸漸愛上了藍，一則意味著時間出口可能的存在。棉初到唐朝，就被仙枝酒店的伙計追討飯錢，身無分文的他幸好被及時趕來的唐三彩相救，于是棉將手中的棉花糖送給了唐三彩。此后，棉花糖先后在唐朝出現四次。到唐朝幽州城的第二天，生活無靠的棉制作了一個簡單棉花糖機，準備出售棉花糖謀生，結果唐人不識此物，還是唐三彩買下了所有棉花糖。贈棉一個繡著白色云狀棉花糖的水粉色荷包，并說服父親讓棉留在了唐府。后來這臺棉花糖機就成了唐三彩的玩具(一次棉到唐三彩的房間，屋里飄滿了棉花糖的濃香)。離開唐府后，棉再操“舊業”，并因此而發達做了大老板，買下了仙枝酒店(因為棉固執地認為時間的出口就在仙枝酒店)。后來棉真的愛上了三彩，在仙枝酒店舉行盛大婚禮。棉花糖第七次同步出現在唐朝和小情人星；婚禮上，棉親自去作坊，為唐三彩做白云狀棉花糖；糖為了與藍泰思木去鹵貝星球參加美食節并補作蜜月旅行而去宇航局體檢，在地鐵入口再次聽到棉花糖的叫賣聲并買了一支棉花糖。這時，變故卻又發生，棉與糖重逢，回到今世此生。棉花糖最后一次出現在小說的結尾處，棉與糖各自去追尋記憶中曠世異地奇跡般的愛情，此時糖已上車，棉卻突然奔向糖的地鐵，隔著車窗對糖說：“我就在這里等你。”棉花糖的叫賣聲再次傳來，見證著棉與糖愛情婚姻的崩潰，也預示著可能出現的轉機。

棉花糖既是年輕一代輕松虛幻甜美童真的生活態度與觀念的物象化，也暗示著愛情的易于幻滅。丟失了棉花糖，就像失去愛情的種子。故事中，棉和糖重逢時，手里的棉花糖先后被笑鬧而過的小痞子碰掉，“兩個人空著手下了車”，以后再也沒有碰到賣棉花糖的。于是，他們的婚姻變味了，觀念想法時常沖突，爭吵頻繁激烈，再沒有同看《蠟筆小新》的開懷，也“無法找到最初的感覺”。

“文章總需要一些才華煥發的光亮點”②，棉花糖正是這篇小說的光亮點，它帶著青春的氣息，追逐著幻想中神秘美好的浪漫愛情，它是故事的眼睛，是穿越現在、過去與未來的時空遂道的入口與出口的標志，也是連結棉和糖、棉和唐三彩、現在與過去、地球與外星等幾條結索的扭結。棉花糖作為《尋找地鐵出口》的突出意象，“醒目而不過分炫目”。在各種敘事線索的結合點上，它始終是敘事過程關心的一個焦點，鉤連并促進著情節，同時在與非意象的相互間隔中，控制著作品的審美色調、節奏和旋律。

環繞棉花糖，作者還設置了一些文字與故事上的巧合。主人公“棉”與“糖”通過“愛情小花”(買棉花糖的小男孩出現在唐朝時化名花幾團，是個小和尚，善測姻緣，人稱“愛情小花”)聯系起來，棉花糖意象注定要敷衍出棉〖HT4”〗＋〖HT〗愛情小花〖HT4”〗＋〖HT〗糖”的故事。主人公的名字似乎也由此派生，隨意簡單，又有幾分另類。在棉的前世與今生兩位愛人間，作者巧妙地以“米”為橋，自然過度，一滴墨水無意滴在“糖”的米字上，就成了唐三彩的“唐”。姻緣由此生，風波亦出于此。這恐怕是棉花糖的彈性與張力吧。

單純的棉花糖意象，單純的情節，奇妙的小情人星，復古情調的唐時幽州，兩段同步發展的愛情故事，營造出濃郁的詩的情調和意境，是一段詩化的人生。

“關于愛情理想的思考，因氣質個性不同，文學資源不同，得出的結論也不同，但它們共同豐富了人類關于愛情的文化想象。”③年輕的常聰不可能像前輩一樣去尋找和固守樹一樣的堅定的愛情。當愛情的棉花糖云一樣飄過，記憶中的甜美依然完好，《尋找地鐵出口》異常鮮明和充滿詩意地成為青春的歌唱。

注釋： 1—2.楊義《中國敘事學)，人民出版社，1997年12月，324、315頁。

3.周曄《愛到無字——張潔真愛理想的建構與解構》，《文學評論》2000年第6期，66頁。

(《尋找地鐵出口》已由春風文藝出版社出版)